温瑜沐浴更衣出来时,呼延良已经换好了典礼司送来的礼制王袍。紫红色七织锦做底,领口袖口下摆附了三层云缎,云缎上金银双线绣双鹰,点缀以鎏金潜龙纹。腰间佩戴的是玉腰带,金饰扣上镶嵌了一颗硕大的红碧玺。这闪着点点金光的王袍与呼延良天生的王者气度仿若浑然天成,温瑜抬眼看过去,他实在是太耀眼,耀眼到只是一眼,便足矣忽略了周遭的其他人。
此时的呼延良正坐着,仪礼官正为其梳整发髻佩戴金玉发冠。他听见脚步声抬了抬眼皮,给了温瑜一个眼神,温瑜便乖乖地朝着他旁边的空着的那个圈椅走过去。
侍女嬷嬷赶忙为温瑜梳妆打扮,大概两杯茶的时间,温瑜也装扮完毕了。温瑜要来铜镜照了照,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礼制王妃袍与王袍是搭配的,相同的布料,相同的颜色,相同的织法。年少时期温瑜总觉得自己天生的秋娘眉柳叶眼过于妩媚了,于是最是不喜穿这艳丽颜色的衣物。唯独这嫁入王府之后,从婚服到王妃的朱红大袍,再到这礼制妃袍,皆是艳丽的红色系。
温瑜低头看了看自己与王爷的打扮,如此这般看来,果真一对璧人。
“过来。”呼延良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金耳环,从手心里拿出来给温瑜看。温瑜乖乖将头凑过去等他戴好。
礼制袍繁复,配饰多,因此穿戴着重量大,温瑜人本就瘦,眼下被珠玉压着行动十分不便。呼延良体恤,将右臂伸过去,温瑜自然得挽了上去,两人一同出了门去。
呼延良与温瑜是宗亲,今个呼延良作为大哥,是要坐镇王府迎亲的。因此两人先参与在王府的迎亲,之后再一同前往长平宫观礼王妃受封仪式,最后再回王府参加席面吃酒。
离着信王府足有两条街的路,四周便已经被信王府的府兵围了起来,见着是大王府的车马这才放了行。越靠近信王府,鲜红的装点便越密集,红灯笼与红喜字挂了一整条街,密织红毯两步宽从街口铺展至府门口。
进了府门,府里更是红红火火热闹得很。管事的仪礼官此时忙得不可开交,看着大王爷的车马落了驾,赶忙迎上来说了些如有慢待多多包涵的话。
大喜的日子,谁会计较这些呢。呼延良将手中的贺礼递过去,仪礼官指引着呼延良正堂正中上位就坐。呼延良摆摆手,示意仪礼官不必顾忌自己,转身牵着温瑜偏厅落了座。
当前在府里的都是呼延皇室宗亲,国君与王后则在长平宫授礼,眼下这屋子里官位便是呼延良最大了。若是在中堂正位就坐,保不齐要被闲散小王围个水泄不通。更何况,温瑜一个人在偏厅他也不放心。
眼下在偏厅里,仍不时有些旁系的宗室闲散小王来同呼延良套近乎。呼延良不想应付,便同温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做个挡箭牌。
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天井处追逐打闹着,清脆的声音很快便将温瑜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小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头顶上扎了两个小圆团子,有点婴儿肥的小脸跑起来一颠一颠地,一边笑一边含糊不清喊着哥哥追着前面的小哥哥跑。
呼延良这边还说着话,温瑜那边却没了回音。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呼延良也看到了几个嬉戏打闹的孩子。盯着看了一会儿,呼延良便将眼神收回来,看了看身边的人说道:“你小时候,比那个小女孩,还要再可爱些。”
温瑜眼光落在远处无忧无虑的孩子身上,耳边听见呼延良的话,脑海里也浮现出自己孩童时的样子。
……
“阿良哥哥,先生出的文章好难,我做不出,你帮我写好不好?”
“囡囡你怎么这么笨,囡囡是个小笨蛋,囡囡是个小笨蛋。”
小女孩哇地一声便哭出了声:“阿良哥哥是坏人,阿良哥哥说囡囡是小笨蛋!囡囡再也不喜欢阿良哥哥了。”
小男孩这下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急得绕着小女孩转了好几圈。
“那这样,如果囡囡不哭,哥哥便帮你写师傅交代的文章如何?”小女孩倒是十分机灵,听见这句话,立马将眼泪憋回去,抽泣着,肩膀一抖一抖地点头。
“那以后哥哥不在了,师傅留的文章,囡囡怎么办呢?”小男孩咬着笔杆,故作深沉的思考状。
“哥哥不会不在!囡囡要一直跟着哥哥!哥哥去哪儿囡囡就去哪儿!”
……
“阿良哥哥,喜欢是什么意思,喜欢的人是谁呢?父汗说了等囡囡长大了要嫁给喜欢的人。可是囡囡不认识他,囡囡不想嫁给他。”
“小笨蛋,喜欢的人就是你每天都想见到,看见他就开心的人。”
“那阿良哥哥是囡囡喜欢的人,等长大了,囡囡要嫁给阿良哥哥!”
……
吉时已到,迎亲的队伍行至门口,礼乐声越来越近。
温瑜从回忆里走出来,嘴里念叨了一句:“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人喊我囡囡了。”
如今,连知道这是温瑜乳名的人,怕是都很少了。她话说得轻,环境嘈杂,想来呼延良也没听清。无妨,她本就是自言自语而已。
在嘈杂的鼓乐声中,呼延良牵着温瑜的手站起来,两人往正堂走去。这场景太容易让人陷入对往事的回忆里,几年前,温瑜也是穿着一身如火的大红嫁衣,一步一步走向呼延良的,一步一步走向属于她的命中注定。
景赫头戴九翚四凤凤冠,金线绣四爪龙凤纹霞帔,裙裾悬挂九十九穗珠玉流苏,手戴金玉星月手钏,纤纤玉指捏着手里的牵红,这就在大家的注视下入了信王府,定了这缘起缘灭的今生。纵使再展翅的鸟,一朝入了这王府,此生便是这笼子里的雀了。红衣进,白衣出,唢呐一响,大喜亦是大悲。
温瑜看着一旁站着观礼的男人,相顾无言。饶是如此场合,饶是知道他还因避子汤生着自己的气,但此时此刻他还是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纵使再多物是人非,纵使嫁入皇家有多少身不由己,但她的阿良哥哥,永远都还是她的阿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