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一路低着脑袋,眉心紧蹙,决婉如觉着好笑,与她细说了遍,才叫她松了一口气。
时下没了事情做,她懒洋洋地招了招手,
“平日里我都做些什么?”
“小姐平日里便是做些纹绣女红之类的,偶尔也会练练字,读读诗。”
“乏味。”
她撇着嘴,翻了个身。
沉吟片刻,忽眸中一亮,
“小圆,取纸笔来。”
接近晌午的日光透过雕花精致的窗子,暖洋洋地洒上桌案。
纤细指腕执笔,一首又一首千古绝唱在宣纸上落下。
小圆惊诧得竟忘了手中研磨:
“小、小姐,您、您怕不是诗仙下凡?”
“你还知道诗仙呢!这是我从书中背下的。”
决婉如浅浅一笑,她不是诗仙,她是诗仙的搬运工。
“这些诗辞藻新颖、角度别致,小圆往日随小姐一同读诗时,可从未见过呢!”
“咳,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决婉如含糊带过,笔下微顿,凝眸细想片刻,又欣然下笔。
趁着还没忘记早些年上学时背的诗词,将它们抄录下来,指不定哪日便派的上用场呢。
又在书房中写了会,便见外头来了几个捧着东西的丫鬟过来,瞧着倒是面熟的。
决婉如忙放下笔,走了出去。
那丫鬟原是老夫人那处的,说是老夫人听闻她感了风寒,心疼得不得了,马上派人送了这些东西来。
正使人收下那些东西,抬眸又见另一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她这儿来了。
“向表小姐问安,老爷听闻表小姐感了风寒,特命人送了些上好补品来呢!”
队伍为首的婆子还在门外,便热情大声冲她扬手。
决婉如只稍露喜意,实则心中一片茫然,略略侧耳,便听小圆贴心地低声介绍。
“那是夫人娘家之人,也是您的外祖父。”
“婉如谢过外祖父。”
那婆子乐呵呵地走进院子,微斜睨了两眼院中老夫人派来的人,略挤了挤为首老夫人处来的丫鬟。
“哟,咱们府上送来的东西多,稍让些道儿来。”
复又转向决婉如,笑得谄媚。
“表小姐,家中来了人,正在前堂侯着您呢!”
决婉如乖巧点头,“是,婉如这就去。”
那婆子倒也毫不客气,马上紧随在了她身后。
后头那老夫人的丫鬟轻哼一声,不甘示弱,“老夫人也在呢!”
怎生有些火药味?
决婉如盈盈行在前头,心中略有些迷惑,这关系似是复杂了些。
才到前堂门外,便听得屋中有些争论之声。
前头引路的婆子欣欣然喊了声,“表小姐来了!”
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才徐徐走入堂中,便有位没见过的女子奔了上来,一把揽住了她,哭得梨花带雨。
决婉如愕然,微微扶住了她,这女子瞧着有了些年纪,却是面容姣好,五官柔美精致之人。
“才几年未见,婉如竟然都认不出姨母了……”
闻言,她怯生生地叫了声,“姨母。”
“诶,你瞧你,怎瘦成了这样。是不是在这儿受人欺负了?”
目光轻扫过决婉如的身板,眼中尽是疼惜。
身后轻咳一声,老夫人敲了敲桌板。
“你是说我决家苛待她吗?”
决婉如连忙上前两步,搀住老夫人,“姨母误会了,家中对我极好的。”
老夫人满意地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
姨母只淡淡笑了笑,并不相信。
“前日之事,你外祖父他都知道了,对你担心得不得了,今日特地派了我来,想接你回去,你意下如何?”
决婉如惊诧,迟疑地望向老夫人。
她面色一横,语气强硬。
“婉如在我决家也是千娇万宠着的,有什么可担心。”
那姨母也冷笑一声,不甘示弱。
“若是千娇万宠,怎会让她两次落水,真当我们林家什么都不知道吗?”
“那……那尽是些失误罢了。”
方才强硬的语气倒是蔫了,略有些心虚。
她也不知该应还是不应,只乖巧温顺地站于一旁,当个旁观者。
姨母不甘心,又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婉如,难道你不想去看看你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吗?”
“这……”
“让她去。”
局势突变,决钦自门外走了进来,一脸肃然。
“钦儿!”
老夫人是极为诧异和抗拒的,却见决钦目光炯炯,面色坚定,便也无奈地拂了拂决婉如的手,满脸不舍。
姨母骤喜,忙遣了人随小圆去决婉如院中取行李,生怕他反悔。
决婉如不惑地望向她爹,却见他微点了点头,“去看看你母亲吧。”
唯有老夫人,一直拉着她的手送到府邸门口,仍念念不舍地望着她,
决婉如心中一阵暖流,虽说自己不过一片浮萍,但至少这老夫人对她的真心是真切感受得到的。
四角金箔马车已停在了门口,姨母搀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姨母只定定地盯着她,目光极致温柔慈爱,嘴角噙着笑意。
本以为方才老夫人那么不舍,这外祖父家定是十分远的。谁想车上软榻还没坐热,马车便悠悠停下了。
一只修长的手自外头掀开了车帘,风流魅惑的脸庞探了来,见着她,粲然一笑。
决婉如掐了掐大腿,这脸绝了,放进楚馆定是个花魁。
“表妹来了。”
他盈盈伸出了手,搀着决婉如下了马车。
偌大的府邸门前还站了许多小厮,皆毕恭毕敬地垂着头。
眼前这人手中玉骨扇轻摇,眸中蕴了不少惊艳之意。
“若是早知道我还有这么个天仙似的妹妹,早些年我便不去考什么功名了!”
“这是我儿子,瞧你,把你表妹都吓着了。”
姨母从马车上缓缓下来,轻笑道。
决婉如嫣然一笑,轻声细语。
“无碍,表哥是十分爱说笑呢。”
“在下祁行,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他勾唇,笑得风流,目光炯炯地盯着决婉如。
“小女婉如,见过表哥。”
“往后啊,都是一家人,走,咱们进去,慢慢聊。”
府中装饰倒不如决府奢华,但胜在设计巧妙别致,上下屋舍雅致一格,整体显得十分大气华贵。
一路上那祁行便伴在她身侧,身上一阵幽然香味,又穿得金丝蓝锻,玉攒翡翠,比她还花枝招展,犹如一只花蝴蝶在她身侧舞个不停。
“妹妹平日爱做什么?”
“妹妹几岁了?”
“妹妹可曾婚配?”
“祁行!”
姨娘怕他吓到决婉如,轻喝道。
“无碍的。”
决婉如莞尔,眼波盈盈抬起,对上他噙笑的眼眸。
行至一处雅致僻静屋舍,木门紧闭。前头姨母微微停下,回过身。
“咱们在这亭子里等一会吧,你外祖父在书房和太子殿下谈话,一早便吩咐了的,要见你呢!”
“是。”
三人在亭台水榭中坐着,亭子一侧爬满藤蔓,恰恰挡住了正午阳光,亭子里便十分阴凉。
从这亭子向周围望去,府中花园流水莹莹绕绕,在密密的景致之中,风雅屋舍错落有致。
这府邸俨然是一处艺术园林啊。
决婉如眼波流转,旁的这表哥怎还眼神魅惑嘴角噙笑地幽幽盯着她,直叫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有病吧。
只略略等了会,那紧闭的书房便倏然开了。
银鬓须眉,身子劲瘦的古稀老人走出,一身正气,眉眼端正。
“父亲。”
姨母站了起来,轻唤。
那老者神情略变,脸色颤抖,“婉如……”
“外祖父!”
她早便酝酿了一汪的水润泪珠,只待此时。
当下瓜子小脸上湛了泪痕,眼眸轻闪,她边轻唤着外祖父,边盈盈跑去。
那老者也面色激动,须眉若颤,眼中闪着泪光。
祖孙相见的场面,怎能不让人动容!
她正马上要扑向那外祖父,老者身后光影交错,一道黑色锦袍缓缓走出。
怎会是他?!太子?
决婉如噙着泪的眼眸堪堪一怔,脚下一崴,脑袋便直往一旁木门上磕去。
“婉如!”
在众人惊喊中,这脑袋直直磕在了黑衣袖袍旁的门框之上。
嘭的一声巨响,那黑袖才微微假意动了下。
浑厚声音中藏了一抹笑意:
“啊,本王手慢了,未能扶住姑娘,实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