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妻。”

肖子涵思虑片刻后说出的四个字没有一丝犹豫，掷地有声，双眼炯炯。隔着一席门帘，从缝隙中望着躺在床上的南晴。

“那好，其实您的未婚妻……”医生有些紧张，深吸口气继续道，“刚刚是在梦游。”

梦游……？

肖子涵脑中飞快回忆南晴反常的行为，小心地问，“你能知道大概多久了吗？”

“这……无从知晓“，医生一脸疑惑，肖子涵身为未婚夫不知道吗……？”从她的情况来看，是深度梦游。刚刚……她不是没醒么……”，医生偷偷瞄向肖子涵，肖子涵身上的寒气又在本能地释放，感觉能冷到骨子里，医生慌张捏了把冷汗。

梦游患者发作时一般都是半醒的状态，沉浸在自我塑造的梦境中，然而在现实中会有些很复杂的行为活动，比如拿些器具、躲避障碍物、开门、上街等等。在梦游结束后可能再次回到床上睡眠，这样的人多为精神分裂或者神经官能症状。

从南晴刚刚的行为来看，大概是梦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所以拿起手机，不断呼唤那些她想念的人。

好在，她没有醒过来，肖子涵刚刚犯了大忌，“千万不能吵醒梦游患者。”他当时太紧张、太着急了。现在他并不因为没有叫醒南晴感到庆幸，而在医生说深度梦游患者的时候心脏刺痛了一下。

“我建议……”医生深深看着房内的南晴说道，“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很年轻，可能有过什么心理创伤，最好……”

“好了。“肖子涵连忙打断医生的话，”我知道了。”他一点都不愿再听下去了，南晴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看得出来，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理由，比任何人都想治好她。

漫步走进休息室，南晴已经慢慢止了哭泣，乘务长一手托着一大包抽纸，蹲在南晴边上为她擦去泪水，肖子涵望着南晴走过去，怜悯又无奈的叹出口气。

肖子涵抱起南晴走出帘子外的一瞬，医生大胆的提醒了句：“不是因爱而生的孩子，一点点的温暖就可以感化她，一点小小的伤害也可以让她十分敏感。”肖子涵一时震住了，“请多注意吧。”他回头看着医生严肃的神情。

言下之意，是指南晴不是因爱而生的孩子吗？肖子涵抱着南晴的手暗暗握成拳。

回到客舱内

南晴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感到有人轻轻帮自己盖匀了毛毯，昏睡中，那人温暖的五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只是握了一下立马放开了，转而就有一抹像膏药的东西涂上了她的手腕，凉凉的，很舒服。

南晴从小体寒，不是手凉，就是脚冷，身边的人好像知道，一直用他的手握着、搓着南晴的手。又生怕弄疼了南晴手腕的伤，所以他的动作很缓慢，很轻柔。

“我……”南晴动了动唇。

“嗯？什么？”肖子涵抬眸，竖起耳朵凑了上去。

南晴睁了睁疲惫沉重的眼皮，在肖子涵耳边呢喃，“我好想你……“

肖子涵瞳孔一凝，感觉时间有那么一瞬间静谧了，静的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南晴的手还握在肖子涵手中。此刻，他愿意相信南晴这话，是对他说的。

机舱内的人都已经熟睡，除了肖子涵，他还在悄悄为南晴处理伤口，卷起袖口的时候……

一向镇定的肖子涵深吸一口气，震惊地抬头，确认是南晴后，握着她的手臂反复查看，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长袖所遮盖的，是一道道划痕和带血的伤疤。

肖子涵明确地分辨出伤口的状况：蜕了一层皮的、无法愈合的、新的皮肤长在划痕上，划痕却无法愈合、用玻璃片锯下一块肌肤、用刀割开皮肤层的、指甲抠开，挖出一个个小窟窿的……

肖子涵瞪圆了眼睛，深吸口气仰起头，怕南晴的样子再次被人看到，于是往她的座位凑紧了，用自己的身体做屏障，提防着时不时站起走过的来人。鼓起勇气靠颤抖的手指细细地把南晴的袖子再往上卷了一些……

呕……肖子涵只瞟了一眼，差点直接吐出来。

这些刻意遮挡的地方分明就是特别用力、特别狠地留下的伤痕。

割的地方从粗到细，一道道口子划下去的时候不带半分犹豫，伤口深的地方已经发黑，发紫，几乎溃烂，汗毛都已经渐渐变白，有些细菌滋生在伤口处，和汗毛一同混合粘在皮肤上就像发霉的毒菌一样，令人发指，作呕……

尽管这些伤口没有一滴血流下，可是肖子涵忍不住了，仿佛闻到那些伤口飘出了阵阵血腥恶臭，他捂住了嘴。手腕受伤都要挣扎半天的女人，居然……她居然……

伤口浅的地方，刀口没有割好，皮肤表层翘起，明显可以看到下面的脂肪层，如果没有脂肪层的保护，或许还要更深，如今也只是鲜红的血液附在上面……

有些伤口已经有些年了，重新长好的组织明显比其他地方的肤色要白，只是这些伤口大多都是叠合着的，在长好的地方交叉着再划一道伤口，或者在里面划一道更小的伤口，也有可能是一道更深的，开裂更大的……

似树轮似的，一圈一圈，一道一道，一刀一刀刺激着肖子涵的心，在这几千米的高空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咳咳咳……

还有……不止这些……那些用玻璃或是用瓦片之类的尖锐之物创造的“杰作”，肖子涵一眼都不敢多看。

是的，他不敢，他自以为自己没什么可怕的，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好狠……！

简直是挖掉了一块肉，刻意避开了神经，几乎都能看得到骨头，还算完整，好端端的安在她的躯体上。但是玻璃渣甚至瓦碎片还夹杂在伤口其中，伤口似是没有消过毒，无法愈合，要是对着风吹或者日晒下会有多痛呢……？

肖子涵呼吸都滞住了，喉咙像有像有熊熊烈火在灼烧，抑制住他此刻要惊叫出来的声音，胃酸倒流溢入食道的灼烧感，充斥着满腔的酸味。

他颤颤巍巍地放下了南晴的手，既后悔又难以置信，恨不得狠掐自己一把，要不是自己手贱！他用力闭上双眼，立刻联想到南晴手上无数的伤疤，吓得猛地睁开眼，捂住胸口喘着大气。

眼神逐渐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一点一点张开嘴噤声哭喊，从满是猩红血丝的泪眼中挤出泪水，攥着座椅软榻的手近乎扭曲，青筋暴起……

别说肖子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南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人，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这样子的南晴，大多数人都是畏惧的。他们认为，这样的人可以对自己狠，就一定会伤着别人，所以都避之不及。

难怪她那么抵触别人……

现在的肖子涵后悔莫及，明明南晴刻意遮掩，偏偏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非要去一探究竟。

南晴怕他的样子，南晴躲他的样子，都不是他想要的。

南晴可以不乖乖听他的话，可以冲他发脾气，也可以讨厌他……最起码希望她像四年前那样……那样子，不是挺好的吗……？

四年前……现在……

肖子涵将两个时间段的南晴联想起来，心脏被人扯着一样揪心地疼。无论如何，他不得不承认，是他吓着了南晴。

从他出现，她的恐惧，她的疲惫，她的下意识躲藏，都是他带来的，而不是别人了。

在青槐的时候，肖子涵知道南晴总是在教学楼注意篮球场上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她在看别人，后来发现在校园里经常能瞧见南晴，虽然说不上话，也不知是否刻意，但南晴对他的好感，他是能感觉到的。

肖子涵认为南晴看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像那些泛着花痴的女生，她的眼底很清澈，没有欲望，没有私心。但是，又很空洞……感觉她在思考着什么，在自己身上追溯着什么……

“啊……”明明伤在南晴身上，肖子涵却忍不住呜咽出声，手指狠狠攥成拳。

现在，南晴于他……还只是玩玩而已么……？肖子涵还没有得出答案。

肖子涵紧紧抱上身边依旧悄声啜泣的南晴，“对不起……对不起……“，心里十分愧疚，手指梳上她的发丝，黑色的长发绾着他白皙的手指，根根分明，晶莹发亮。

肖子涵含着哭腔，手指摩挲南晴的脸颊，轻声安慰，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南晴，对不起，是我吓着你了……好好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