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窗外灰蒙蒙的,又是并不晴朗的一天。
波洛晃动了一下床铺,上面并没有发出苏栗再睡一会的声音,他站起身,发现苏栗早已不见踪影。
裸露着上半身的波洛伸了个懒腰,阴霾的阳光下,他的身上有着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疤,万事屋这行,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轻松。
下楼。
餐桌上留着新做的南瓜汤和黑面包,旁边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分开调查,下午2点西3区的紫罗兰餐厅见。是苏栗方正的字体。
吃过饭,穿上略有些破旧的衬衫,带上格子鸭舌帽,波洛出门,却发现万事屋仅有一辆的小型双轮蒸汽车早已不见踪影。
这应该就是苏栗早起的最大原因。
风城的夏天虽然少有太阳的直射,但燥热的天气同样是它的标签。
波洛乘坐有轨公共机车,晃荡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西3区。七扭八拐,打听问路之下,才到了克莱恩自己最为怀疑的路段,维罗妮卡非常有可能在此被绑架。
舍伍德大街。
这是风城外围最大的教堂极其夜间学校到克莱恩家的必经之路,也是人烟相对最为稀少的地段,一般来说不论绑架还是行凶,都是绝佳的地点。
整条街道都由青石砖块铺就而成,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楼房,花纹装饰繁复,红瓦白墙尖屋顶,家用蒸汽管道纵横其中,非常接近城里的建筑风格。
舍伍德大街很长,但行人不多,到了晚上更是人迹罕至。这里曾经是风城周边最繁华的红灯区,街上的建筑物显然要比波洛他们那条杂货街气派太多,至于荒弃的原因,波洛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大概听说似乎是因为城里某个大人物的失势,再也无法对这里的某些非法交易提供保护伞。
趁着四下无人,波洛轻车熟路地弄开了一栋三层楼房的门锁,锈迹斑斑的铁门推开,里面的灰尘就迎面扑来,显然废弃已久。
看着屋内奢华的装修以及各种落满灰尘的家具,波洛想着有钱人的生活真难懂,这么大一栋房子,得值多少钱。
他咳嗽着上到了楼房的最顶层,又找到连通天台的小门,推开钻过,就已经站在了立式的房顶上。波洛扶着凸起的三角形吊顶站住,整条舍伍德大街就一览无余。
街上行人寥寥,没有人注意到波洛的身影,而波洛发现,这条街上适合埋伏的视线盲区太多了,如果是自己要伏击或者绑架,随便藏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等人过来再蹦出去就行,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这小姑娘胆子也大,夜间下学还敢自己一个人从这条街上走。
但想想如果要坐绕远的公共有轨机车回家,票价应该不太便宜,波洛就有些释然了。
眼瞅着居高望远的计划一无所获,波洛正想下楼在街上走走看,却在一片建筑区域的尽头,远远地看到了一堵巨大的墙体矗立在天地之间,两边向东南无限延伸,直至视线所不及。
“叹息之壁。”他默默道。
叹息之壁只是郊外四区人们的俗称,它有个更加官方的名称:菲尔斯温德抵御墙。
这是人类在那个还无法大规模反击寄生种的年代,为了保全没有战斗力的妇孺而建造的城墙。后来随着风城的发展,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周边人口,并逐渐在外面建立了新的聚集地,这堵墙也就成了划分风城内外的界限——它的里面是城内五区,住着风城人,它的外面是城外四区,住着所谓的风城人。
如果可以从天空的至高处俯瞰,会发现风城的整体形象,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城市,里面是极为秩序的五大区域,而周边则分布着东南西北四个外区共九个小区,再往外就是无尽的塞布尔荒漠,远远看不到尽头——而这就是大陆西北方向最大城邦的全貌了。
叹息之壁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是风城政府默许的界限,为了保持风城内部的文明氛围,只有具有一定的财富证明,或者持有猎人执照,或者出示其他城邦的通行证,否则根本不被允许进入其中。所以很多生活在风城周边的人们,终其一生都不能看一眼这个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的真正面貌。
但菲莉西亚进去过。
鬼知道她是怎么混过四个城门那些严格盘查的警卫的,但呆了两天之后,她就又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一边扔给苏栗和波洛好多他们听都没听过的食物,一边说着里面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收回视线。
因为是西部三区里最邻近风城的区域,这边的治安一向很好,这次的绑架案发生在此,而不是相比之下对犯罪更为宽容的其他外区,或者是根本不会察觉有人消失的北区,波洛有一点不解。
只想绑架下晚课的少女?还是和其他什么关键词有关?
信息太少,无从推断。
波洛下楼,又把这栋房屋的铁门原样关上。接着他顺着长街走了两趟,并没有发现明显的血液或者搏斗的痕迹,要么案发地并不在此,要么就是维罗妮卡一瞬间就被制服,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晚的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
走出舍伍德大街,波洛就近问了几家商户,得知对方并没有在失踪案当晚听到任何求救的声音。但还说这边常有飙车党在晚上举行集会,也许那些家伙会有线索。
然后在一家蔬菜店,波洛打听到有一伙飙车党应该是以三条街区外的一家小型蒸汽机车改装厂为据点,他点头致谢,并顺带买了点白菜和土豆,共计花了10枚铜币——这些在西4区那边不太好买。
波洛推开这家名为派克机修的改装厂的大门,发现里面停着许多各种各样的小型双轮蒸汽机车,最里面有一张工作台,几个发型古怪的年轻人在那里抽烟闲聊。
看到波洛进来,为首一个刺猬头的年轻人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上午不开工。”他以为波洛是上门修车的顾客。
“我不是来修车的。”波洛拎着白菜和土豆说。
“那有什么事?”刺猬头看着波洛破旧的和只有矿工才会带的鸭舌帽,心想确实也不太像有车的样子。
波洛开门见山道:“你们是飙车党吧?”
飙车党这个名词是近些年才出现的。随着蒸汽技术的普及,小型双轮蒸汽机车的价格越来越低——当然,它是烧煤的——一些追求刺激的年轻人便对此产生了兴趣,各种改装车辆层出不穷,每到夜间,就会在某些街区以毒品或者金币为彩头,进行竞速比赛。
而蒸汽机车不论大小,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这在夜间非常扰民,所以被治安管理所明令禁止。但在这片法律意识薄弱的外区,并没有多少人在乎,被抓到了也不过是自认倒霉而已,关几天就放出来了。所以飙车这种行为屡禁不止,附近的居民敢怒不敢言,毕竟晚上飙车的,大部分都是帮派成员或者流氓。
听到波洛的话,刺猬头的脸色阴沉下来:“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街区竞速者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内部,飙车党是个蔑称。
“好吧,大街竞速者们。”波洛问道:“最近你们有没有去舍伍德大街那里飚过车?”
看着对方坦然的神色,刺猬头还在揣摩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治安管理所负责相关调查的新晋探员,他身后一个丸子头的男人就已经站了起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问问。”
丸子头男看他并不识相,便从身旁的废料堆里抽出了一根机车排气管,恶狠狠地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想吃排气管就赶快滚吧,乡巴佬!”说实话,他其实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穿着土气的年轻人,让他早点滚蛋。
但波洛则是看了看自己形似矿工的衣着,以及手里的土豆和白菜。他撇了撇嘴:“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和平主义者这个名字。”
然后他找了一辆机车,把装土豆和白菜的兜子挂在了车把上。
......
机修厂里,几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蹲成一排,波洛坐在一辆刚改装好的双轮机车上,扭动车把,想象着驾驶这辆车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狂飙,发现确实有点让人着迷。
他伸出手抓了抓头发说:“说实话,我有点理解你们了。”
但他脚边的年轻人们却都慌忙躲避,丸子头更是捂住脑袋,求饶着:“别打了别打了。”
波洛心想,是你先拿武器的好吧?
言归正传,他问道:“最近有没有在舍伍德那里飚过车?”
刺猬头听此一问,眼珠一转就想撒个谎撇清关系。但波洛预先提醒他:“我这人很凶残的。”
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刺猬头身体不由得一抖,赶紧老实回答道:“有去过。”
“5月20号那天?”
刺猬头思索一阵:“不是,那天下雨路面太滑,机车根本没法开动,所以我们在这里打牌喝酒了。”
苏栗点头,确实是人之常情。
接着他又问道:“那最近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人?”
“鬼鬼祟祟?”刺猬头不太懂这个形容词。
波洛暗叹和苏栗生活太久,用词过于随意,都忘了这是川内那边的词。
“就是很奇怪,很阴沉的那种。”
这个时候丸子头抢答道:“我见过我见过!”波洛看向他。
“之前有见过一个身材高大,大热天还穿着斗篷的人,连续几天晚上都会去舍伍德的十字路口,看那些下教堂晚课的女孩,眼神十分下流。”
“有看到长什么样吗?”
丸子头支支吾吾:“我也在看那些女孩,没太注意他......”
“那你怎么看出他眼神下流的?”
丸子头一指刺猬头:“我从他看那些女孩的眼神里推测的。”
波洛:“......”
总算得到些有用信息,再行询问下也没有其他线索,毕竟这群飙车党又不是他的专门线人。
“行了。”波洛站起身,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计也快下午两点了,于是准备离开去那个紫罗兰餐厅和苏栗汇合。
“这就完了?”一众飙车党惊讶。
“是啊,我就是来问点问题的。”波洛坦然道。
众飙车党腹诽,那你动手干嘛?
波洛似乎发现了他们的想法,无辜道:“是你们先动手的。”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丸子头。
波洛拎起进门时挂在车把上的蔬菜,突然发现他的眼光尤其的好。这辆被他存放土豆的小型双轮蒸汽机车,被改装得非常夸张但又不失简洁美感,可比被苏栗骑走的那辆高级太多了。
于是他转身问道:“你们也卖车吧?这辆车多少钱?”
飙车党:“......”
看对方好久都没回答,波洛又走了回去,惹得飙车党们骚动后退。他掏了掏兜,发现今天出门没带太多钱,当然就算带够了钱,也显然不足以支付这辆改装车的价格。于是他依次数出10枚铜币,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我买了啊。”
说完没等人答应,自顾自地骑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