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狼藉而又漆黑的大厅里。
爱德华抬头瞅着拿着燧发手枪遥指自己的苏栗,他同样认识这个一起调查自己的黑发少年。
“你以为那种东西能对付得了我吗?”爱德华笑着问道。
“谁知道呢?”苏栗笑着回答,手中的枪丝毫没有放下的想法。
但不得不说,被枪指着还是对爱德华起了一些威慑作用,而苏栗同样不敢轻易开枪,因为他手里自制的燧发手枪,同时只能装一发子弹,就是刚才打在波洛身前的那颗,而此时他的枪膛里,自然是空空如也。
苏栗看着楼下受伤不轻的波洛,以及显然还有战斗能力的爱德华,脑子疯狂运转,思考着是否有着什么破局的方法。
他自然不敢弄出什么让爱德华自己束手就擒的脑残桥段,只能望向波洛,希望对方给自己一点提示之类的。
然后他就听波洛问道:“你没告诉我蒸汽石这么快就会耗尽。”
苏栗心里一颤,这就耗尽了?万事屋三个月的所有收益就这么耗尽了?!一瞬间他就想扔了枪让波洛在这自生自灭得了。
但想着好歹这次之后,应该能拿到克莱恩的那块蒸汽石,苏栗心里的肉疼才渐渐平息。
而一直等着根据苏栗手部开枪动作进行躲避的爱德华,半天都没有等到苏栗开枪。
他想了想,了然一笑:“没子弹了?”
苏栗被人戳中心事,但表面却不动声色:“那你往前走一步试试看?”
于是爱德华就往前走了一步,只不过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苏栗的手。
“好吧,确实是没子弹了。”看到已经被对方识破,苏栗只能收起手枪别回腰间。
“我欣赏你的诚实。”爱德华说道,转身走向波洛,想着先解决这个,楼上两个也跑不了。
波洛则暗中攥起右手,准备最后殊死一搏。
但这时苏栗的声音从上至下传来:“等一下!”再次吸引了爱德华的目光。
苏栗在楼上破洞的灯光里向后招了招手,就见一只纤细的手臂颤抖着将一个样式考究的女士手提包和一把剪刀递给了他,然后像是接触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而苏栗则举起了那只手提包,并用剪刀在上面比划了一下。
“听说这是你送给你死去妻子的礼物?”苏栗笑容满面。
仿佛寄生种一般可怕的爱德华此时神情也紧张了起来。
“放下它,一切好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看你还有挺多不是么?”一边给波洛偷偷做了个让他趁机偷袭的眼神,苏栗握起倒握剪刀一刀就扎进了手提包精致的皮面上。
爱德华愤怒地大吼道:“不——————”
而波洛则趁他分心,一拳就砸向他的后颈,以求让爱德华瞬间失去战斗力。
然而闪电在这时再次炸响。
惨白的光亮里,波洛惊恐地看到,原本还痛不欲生的爱德华,此刻却已经将狞笑的脸贴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张嘴角几乎咧到了耳边,恐怖,扭曲,甚至有些惊悚滑稽的脸!
“我骗你们的!”他转瞬间伸出右爪,自下而上,直接将其插进了波洛的胸膛里!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进展!
鲜血如同泉涌般滴落在地上,爱德华轻轻一推,波洛就摊倒在了身后横立着的半张圆桌上。
而在楼上看着这一切的苏栗这才反应过来,爱德华刚才的愤怒竟然是佯装出来的,他就是为了哄骗波洛偷袭,然后反而可以一击将其解决!
看着已经倒在血泊里的波洛,苏栗的眼神异常地凶狠起来。
但这时,却响起了爱德华轻巧的声音。
“我喜欢你的眼神。”
他抬头看着苏栗,五指抖动,甩干了上面的鲜血。
接着他就走向楼梯处,想随手解决楼上的两个人。
苏栗则还呆呆地看着波洛的尸体,各种回忆划过脑海,欢快的;愤怒的;悲伤的;死里逃生的;可怜兮兮的......
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超过十年,之间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深厚。
但此时,那个遇事不爱细想,只喜欢用拳头讲道理,一直暗恋者菲莉西亚并想成为猎人的少年,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了血泊里。
死了。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秒钟,又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苏栗看着倒在血泊里的波洛,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要逃跑。
是的,顺着身后的窗户逃跑,就算扔下吉安娜也在所不惜!他要活下去,然后用自己全部的精力,用自己一生的时间,找出爱德华和他身后的组织,然后将其毁灭!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毁灭!
然而想着想着,他的脚还是没有移动位置。
眼看着爱德华不紧不慢,离楼梯口越来越近,苏栗最终神情冷漠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样式老旧,拙劣地镶嵌着齿轮和发条的怀表。
这是他唯一从不离身的东西。
将几个齿轮轻轻地滑动到某些不同的刻度,苏栗打开表盖,最后看了看怀表里的照片上那个和自己有着三四分相像的女孩,然后就准备按动怀表上方的按钮。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突然发现爱德华身后血泊中的波洛,手指动了一下!
波洛艰难地睁开眼睛,灰色的世界中只能隐约地看见爱德华踏上楼梯的背影。
他仅用一秒钟就回忆起之前的所有事情,以及现在的处境。
一边想着幸亏我的心脏长在右边,一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举起右手的臂甲,指向爱德华。
这来源苏栗的奇思妙想,在臂甲里藏了一只半自动的袖箭,就算没有蒸汽石仍旧可以发动,为的就是现在的情况。
波洛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想瞄准,但好几次都对不准对方的头部或者心脏,无法做到一击必杀。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里一道道红色的轨迹从爱德华的身上浮现出来,最终汇集在他右臂和身体连接的地方,形成了一个非常清晰的红点。
波洛这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技能心眼吗?
但怎么会是在肩膀上?血液不应该汇集在心脏吗?
这是一个纠结的问题出现在了波洛的面前。
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这个世界的常识?
然后他就想起了那从来没有进去过的风城,想起了周边无尽的荒漠,响起了小时候那场兽潮里各种各样的寄生种,想到了被像提包一般悬挂在楼上的,那些没有了皮肤和生命的女孩......
去tm的世界吧!
冲着爱德华的肩膀处,波洛右手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指心相交,食指和尾指翘起,做了一个特别别扭的手势。
就见臂甲的手背处,一块甲片悄声翘起,然后有一只箭矢被无声地发射了出去!
还没看到是否命中,波洛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
这是一个风城很少见的,阳光明媚的下午。
波洛睁开了眼睛。
窗帘被轻柔的夏风微微卷起,高远的天空浮云轻浅。
而四周的熟悉的环境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万事屋破旧双人床的下铺。床板上还贴着波洛在很小的时候制定的训练计划表,但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而旁边的照片也已经泛黄。
这是他、苏栗以及菲莉西亚唯一的一张合照,背景正是多年前的万事屋,而照片中,一个年纪略大的女孩正粗暴地按压着左右两个小男孩的头发,用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赞美的笑容,惊艳了整个画面。
是菲莉西亚刚买下这座万事屋的时候,波洛想着,嘴角不禁挂起了微笑。
然后就是剧痛传来。
波洛发誓,这辈子他都没这么疼过,左腿、下腹、还有左胸,无数地方酸痛和钝痛一起传来。他挣扎着抬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浑身都缠满了绷带,伤口处还有着干涸的血迹,简直就像探险小说里的那些木乃伊。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尝试着自己站起,但周身的剧痛让他瞬间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但架不住又口渴难耐。
于是他只能虚弱地喊着:“水...给我水......”声音很是微弱。
没人回应。
他加大了音量,但依然了无回音。
于是他换了句话喊:“姐姐不要啊,我还受着伤呢!别这样!不要!”
咚咚咚的脚步声立刻响起,就见一男一女几乎同时从楼下冲了上来。
“快让我看看是哪位姐姐?”
“波洛的伤还没好给我滚出去贱人!”
正是苏栗和吉安娜。
然后就见波洛双眼呆滞地望着床板,咕哝道:“还是让我死了吧。”
喂波洛喝过水,扶他在床上坐好,苏栗和吉安娜也坐了下来。
吉安娜抢先说道:“波洛谢谢你救了我......”
波洛挥了挥唯一没有伤的右手道:“还不是我们害得你被绑架,要是再去晚一点,艾达阿姨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然后他看向苏栗:“我昏迷了多久?”根据自己的饥饿程度,波洛判断现在肯定不是第二天。
“那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苏栗回答。
“我真的很担心你!”吉安娜双手合十道,波洛几乎看得到她眼里的泪花。
正想安慰一下这个邻家女孩,就听苏栗替他回答:“我就和你说这种人很难死掉的,不过就是放了一地血而已嘛,小事小事。”
波洛要是没有受伤,现在拳头肯定已经糊在他的脸上了。
言归正传。
“最后咱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波洛问。
苏栗则是笑呵呵地道:“这就要问你了。”
他接着说:“你用臂甲里的袖箭,正好射中了那个爱德华的肩膀,按理说那里并不是什么要害部位,但他却突然痛苦地惨叫了起来,那种声音相比于人,我真觉得更接近寄生种。”
一旁的吉安娜忙不迭点头,深表同意。波洛倒是对她的精神状态很是满意,至少没被那天的经历造成太大的心理阴影。
苏栗继续说:“然后他就好像发疯似的,撞破窗户逃到外面去了。我俩肯定是不敢追啊,所以就先将你简单包扎送到了医院。最后想到还有那么多其他的女孩尸体,没办法,我只能让吉安娜去治安管理所报案。”
吉安娜则补充道:“我按照苏栗告诉我的说法,就说有一个拿着蒸汽武器的猎人正好路过,战斗过后就追着爱德华去了,至于长什么样子,以及具体的战斗情形,我因为害怕都没敢看。”
波洛挑眉,不解为什么苏栗会这么安排。
看到波洛的疑惑,苏栗说:“你应该也怀疑爱德华的那只右手,是寄生种的爪子吧?”
波洛困难地点头。
“人的身上长了寄生种的爪子,这可是咱们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听过的事情,所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这是世界上第一次出现,咱们赶了个正着。第二种,这是某些组织,或者邪教,甚至可能是风城政府的实验,如果是后者,知道这个消息的我们恐怕也会有危险。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就让吉安娜在报案时完全隐去了咱俩的存在,这条杂货街上也只有咱们三个和艾达阿姨才知道事情的完整经过。别人那里我都是说,我们一过去,就看到吉安娜自己跑出来了。”
“可以的。”波洛很满意苏栗的处理方法,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不会想这么多。
不过他还是有点心有余悸:“这种几乎和寄生种一样的人,反正我是再也不想面对他了。”
苏栗和吉安娜深表同意。
想到那个面目狰狞的爱德华,整个屋子的情绪都低沉了几分。
波洛看自己不小心的一句话勾起了两人不好的回忆,他赶紧转移话题:“但经过这次的事,我有一点必须得和你说!”
“什么事?”苏栗问。
“我强烈要求一定要更改臂甲里袖箭的发射方式,真的是太别扭,这根本是只有那些贵族小姐才会做的手势!”
“不可能!”苏栗果断拒绝,“这是为了不让你在平时做各种动作手势的时候产生误发,否则你平时穿着臂甲走路,一不小心都就把自己的脚射穿,所以我必须找一个你一般情况下不会做的手势作为发动指令。”
“你可以用其他的手势啊!”
“什么手势?”
波洛做了一个他从未见过其他人能够做到的手势。
苏栗看了,简直气不打一出来:“就算臂甲的手指再灵活,那也是用钢铁打造的,你以为是川内省那边的麻花儿呢?”
吉安娜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奇的词语,不禁问道:“什么是麻花?”
......
还没聊一会,苏栗就吵着楼下说不定会有委托,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吉安娜和波洛。
想想终究还是因为自己,牵连了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经历那样的事情,正想道歉,就见到吉安娜站起身,非常郑重地给他鞠了一躬。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吉安娜认真的语气说。
波洛一笑,不在意地道:“就当是我把你家店的墙壁打破的等价交换吧!这回彻底两清了。”他暗指之前吉安娜和自己赌气不说话的事情。
但吉安娜不为所动,还是说着:“我也要为我妈妈骂你是...是那个道歉,你知道的,当时我失踪了,她太着急了。”她的眼里有了泪光,因为她听邻居们说,她的母亲艾达在那晚曾掐着波洛的脖子骂他野种,这算是对这个从小就是孤儿的男孩最大的侮辱了。
波洛却毫不在意少女的情绪,反而说道:“这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苏栗打了你妈一巴掌。”
“嗯?”吉安娜知道这件事,而苏栗回来后就和自己的母亲道过歉,事急从权,他们母女俩也早就原谅苏栗了。但她不明白没什么波洛还要提这件事。
“所以你还不赶快告诉艾达阿姨,让她赶快弄死苏栗这个打过她的混蛋?”波洛添油加醋地说。
吉安娜:“......”
她气不过,对波洛怒道:“你怎么这么对苏栗!你知道吗,那天夜里,我们逃出来之后,根本找不到夜间马车,是苏栗一步一步背着你跑到西3区的夜间医院的!”
“到了医院他就立马拖鞋,里面都是血水!连医生都吓了一跳。”
波洛却笑了:“你怎么听不出来我是开玩笑的呢?再说,小时候打架输了,我背他去医院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了。”
吉安娜这才知道,这只不过是两个好友间的打趣。
一时无话,她看着波洛那几乎被绷带绑得不见人型的身体,又想起那天晚上少年从天而降的英姿,心里的歉意和某些情愫一同涌起,两抹绯红浮就浮上了她的脸颊。
“我......”少女支支吾吾地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很可惜,波洛灰色的视线里根本发现不了少女脸色的变化,只不过死里逃生后,他今天的心情不错。涮完了苏栗,他又拿吉安娜开起了玩笑。
“你这是要以身相许吗?听说川内省那边很流行这种桥段哦!”他自认为讲了个颇为有趣的笑话。
然后缺乏幽默感的少年,就莫名地看到吉安娜的脸色沉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伸出纤细洁白的右手。
啪!艾达阿姨的耳光就还在了他的脸上。
“谁要以身相许啊!你这个混蛋色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