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交换间,那光亮逐渐放大,到达最接近之处时,那光如同一道门,分隔黑暗与光明。蓦地眼睛刺痛,南宫初若不禁伸手遮挡。在黑暗处呆久了,如此强烈的光线还不能完全适应,过了片刻才勉强能看清些。
骑在马上她仔细打量身处之地,不禁赞叹琴山竟有如此地方——平野开阔,一方清河绕山顺势而走,润泽的河畔花草繁盛。最为不同凡响的,是不远处的一片桃林,分明是炎炎八月,却开得满树繁花。
琴山气候温和,不会有一山四景的情况,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南宫初若不禁提高了警惕。这样的烈日之下,她已有些汗流浃背,见身下宝马也疲乏了,便翻身下马,牵了它到河边饮水。看着清澈明镜的水面上映出她的脸,南宫初若有些恍惚,不禁想起方才那箭破空而出,分明是划着那白羊前腿而过,那抹血色她看的很清楚。
看着远处的桃林,她忍不住向着其中走去。
繁花盛放,映的林中都是淡淡的粉色,花香在暖风中更是馥郁。缓步慢行,视线在触及桃枝掩映后的木楼时,蓦地怔愣一下。
琴山作为皇室御用狩猎之山,平日皆有重兵把守,要进山都难,何人能在这里结庐而居?
记起茶社酒楼中那些说书人讲的话本,再观她的处境——从未到过的深山,不合常理的桃林,掩映其中的木楼,得出的结论该是:
她遇到了妖怪,幻化出这样的仙境,吸引了人来作果腹点心。
“呵……”
让自己不着调的想法逗笑了,她继续向前,桃林中便现出院落的样子。几台木架分布在院中,上面或摆了瓶瓶罐罐,或摆了颜色各异的花草。中间一方石桌,上面摆的用具却是吸引了南宫初若的注意,走近再看,竟是圆润通透的白玉壶,其中隐隐有热气冒出。
南宫初若不由皱眉,这样上等的白玉作壶,定然不是寻常人置办的来的。再嗅鼻间萦绕的淡淡茶香,从未闻过如此沁香的茶,心下更是好奇,居住在此处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正想着,南宫初若眼神忽地一戾,转身看向身后的树上。
“谁!”
一片月白最先映入眼中,待看清树上倚卧的白泽时,她的眸子蓦地睁大。
本是天上仙,何以落凡尘。
虽话本里会这样形容样貌俊朗的男子,可这样的话太夸大,没有人可以真正当的起。
可南宫初若这时却无由地想到了这句话,因为她看到了可以配得上这句话的人,仿佛话本异志中被堆砌了所有美饰的仙人一时有了切实的样貌一般。
清润如冷泉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是你先闯入吾之桃林,怎的问吾是谁?”
“你的桃林?”
南宫初若只得仰了头看他,听了他的话不由问道。
白泽不答,只静静看着她。倒是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南宫初若先羞不住,恍然移开视线。嘴上却没有退让,
“这琴山由侍卫看管,你是何时进来的?”
看起来还住了不短的时间。
说到这个,白泽的眸中闪了闪,似乎有什么情绪一晃而过。面上仍是清浅无澜,有问便答,
“一年前。”
他收到昭意便来到凡间,谁知早了一年,那时上任皇帝尚未退位,南宫初若也只是悠闲的公主,他也懒得再回去,便造了这么片桃林住下,等待自己要辅佐之人。
直到今日昙朱才将凤仪带来,谁知这凤凰太不警惕,凤仪昭舞未跳就险些被凡人射中,若非他这傻凤凰就该涅槃了。
南宫初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他闻声看向树下的女子,
“你究竟是何人?”
她的声音带了戒备和审问,眉目瑰丽却有一股凌然之气,最让他惊诧的,是她眉间隐隐的金光,幽然的眸子一滞——
这便是他要辅佐的人?怎么是……女人?
现下他有些明白赑屃的话了,果然是一番不同的际遇。
扬起一个还算温润的笑容,白泽回答道:
“你不是一路追了吾到此处,现下怎么又问吾是谁?”
双眼蓦地睁大,南宫初若抿了抿嘴唇,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我不过是误入此处罢了。”
白泽暗道还有几分谨慎,缓缓抬手捂上左臂,面色有些苦恼,
“你射吾一箭,若是忘了,吾岂非没处说理了?”
这时南宫初若才有些相信,直言不讳道:
“你是妖?”
“呵……”
一声清浅至极的笑,几乎融进风里,南宫初若却是听到了,只是她现在的目光都被那翻飞的白衣吸引。视线中皆是飘然的月白色,一晃眼树上的人已然站在她面前。双目相对,南宫初若不得不承认,这人——好看的紧。
有些飘渺虚幻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她的思绪也随之飘了回来,
“吾名白泽,是九重之上白泽神兽,也是闲散神仙。”
见她神色惊疑,他继续说道:
“凡间纷扰,有贤明君主出现之时吾方会承旨来此,辅佐其所治之域政清人和,方里无争,待一方繁盛之时,吾便会离开。”
南宫初若一时没有说话,她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若不是她在做梦,那现下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神仙?
在世人眼中圣洁不可亵渎的神仙,就在自己面前与她说话。沉默许久才问了一句,
“你认为我是贤君?”
白泽不说是也并不说否,中规中矩地回答,
“贤君天定,辅佐谁并非吾之本意,在这方面吾与你一样,皆没有选择。”
“我如何相信你不是故弄玄虚欺骗于我?”
白泽看着她坚毅的眸子有些无奈,确然他的身份值得怀疑,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跑到自己面前说他是神仙,换做他怕是以为这人疯了,不由叹一口气,
“罢了。”
闻言南宫初若正疑惑是何意思,却恍然愣怔。
面前之人头顶墨发上,竟渐渐现出一对角来,蜿蜒伸展生出支叉,极美的弧度。色泽透明晶莹流光,像极了圆月入湖晕开的皎洁霜白,又似冬夜落雪悄无声息的雪光。
桃林轻风忽来,吹动两人的衣袍,桃瓣盘旋飘落,南宫初若心中没来由地悸动,风过襟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
“南宫初若见过神君,若有怠慢还望担待。”
她也听到他温润的声音缓缓道:
“吾为白泽,此间化名白曦泽。凡尘之时吾所知甚少,同请南宫姑娘担待。”
人间漫长,他们要担待的,从来也不是片语之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