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初若心中的震撼不必多说,全然表现在了脸上,听他问自己才回过神,
“帝君果然是朕的智囊,此法甚妙!”
她笑盈盈地看向白泽,反而是对方被她的笑晃了眼,侧目挑眉道一句,
“能为陛下分忧便好。”
容氏一直偷眼瞧着二人之间的言语,嘴角的浅笑怎么也压抑不住,总想自己勾起来。
帝后二人感情想来是不错的。
“挑选米商之事便交由林爱卿,明日朕赐匾题字,褒美扬德。”
“陛下放心,下臣定选了德行品性最佳之人,为陛下解忧。”
“……咳。”
南宫初若正点头称好,却听身侧一声极轻的咳嗽。几乎是漏出了一点尾音,出口便戛然而止,她却被这咳声引得心下一惊,状若不经意地在端茶杯的空隙侧目看去。果然见白泽捂嘴的手正放下,面上平淡的仿佛那只是一声干咳。
可南宫初若知道他定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方才的咳嗽,怕是难受的紧了。
想到此处她将只碰了一下嘴唇的茶盏放下,看向林氏夫妻说道:
“天色不早,明日二位多有烦忙,也早些歇息罢。”
听闻此言林氏二人忙起身,容氏行一礼说道:
“陛下,帝君请随民妇到厢房歇息。”
南宫初若起身,转头看一眼站起来的白泽,便随了容氏出去。
林嵘府邸并不多气派,为南宫初若二人收拾出来的是府上最宽敞干净的厢房。特意命人以茶熏过,又燃了香气清淡的果香,他们推门进去时,淡香留室。
“家中简陋还望陛下,帝君莫弃。”
容氏恭敬地站在后面,边说边暗自打量添置可有不妥。
南宫初若见房中一尘不染,果香绕鼻,一看便知精心打扫过,点头轻笑,
“容夫人费心了,此处很好。”
容氏这才放下心,露出了笑来,指向房中里处的屏风,
“热水即刻便送来,陛下,帝君忙碌一日,可沐浴解乏。若有需要的尽管吩咐民妇,若民妇照顾不周就是罪过了。”
南宫初若看她总是有种亲切感,闻言挥手笑道:
“容夫人莫如此说,此处置办已是齐全,朕是要谢两位的。”
容氏本不是迂腐木讷之人,闻言只是道声不敢当,笑着行礼告退,
“民妇这便退下,陛下,帝君好早些歇息。”
南宫初若点头,看她退出去后将房门关上。
这才转身去看自进门便在榻上坐了的白泽,
“身上又难受了?”
却未得到回应,心下顿时揪了起来,
“神君?”
她看到白泽低着头,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快步走到木榻前,却是心中狠狠一痛。
白泽低垂的脸上已然毫无血色,冷汗顺着下颌就那样滴下来,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衣摆,手因为用力直接凸起泛黄。
南宫初若见他眼神都是朦胧的,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眸子缓慢地转向她站立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却分身乏术。
白泽一只手还是按到了腹间,元丹剥离之痛使他耳中塞了东西一般,听什么都不真切,隔了层雾一样忽远忽近。头更是钝痛难忍,昏沉地怎么也抬不起来。
南宫初若不知他为何如此难受,只以为在地缝中受了伤,一时心急竟就跪在了他脚边,伸出双手覆到他用力按住腹部的手上。她不知自己的这个举动有何意义,只是不愿见这人如此难受,给他一些慰藉也是好的。
她的手将元丹之力传入白泽体内,竟让他疼痛平息不少,见他眉头松动,南宫初若大喜,又压抑着声音唤道:
“神君?”
白泽这厢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抬起头看她,脸上是浓重的疲惫,
“抱歉,吓到你了。”
听着他今日几乎一直都是喑哑的声音,南宫初若鼻间一酸,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一圈,
“你很难受罢。”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还覆在他的手上,慌乱地移开,却惊诧地看到白泽又猛然皱起的眉头。
试探地又将手放回去,白泽便是想掩饰也没有那个精力,只能放任自己缓缓松动了眉。
南宫初若看向他的面容有些茫然,脑中恍然记起在地缝中自己似乎一阵困顿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待她醒来竟躺在白泽怀里,当时身处险境,她没有细思其中缘由,但现下再想起来,白泽似乎就是从那之后显得格外虚弱。
她一直认为是反噬成伤,却蓦然惊觉白泽或许为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却一无所知。
看着白泽缓缓松动的长眉,南宫初若声音有些颤,
“你做了什么……白泽?”
头脑一热便直呼了神君名讳,她却不想改,只目光坚定地看向他眼中,等他一个回答。
白泽也未料她心思这样玲珑,只是如此联系她便能猜出大半。心中暗自叹息,抬手却是在她额上屈指一扣,声音中透着虚弱,
“小丫头,是谁教你这样唤我的?”
轰……
心墙溃堤,心跳彻底乱了秩序,热意从他扣点的地方生成燎原之火,额头热得近乎酸痛,又一阵阵的拂上股子寒气。
她的脸这样热了么,夜风竟变的如此寒凉?
“我可以这样唤你么?”
白泽一手搭在腹部,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只答了一句,
“没大没小。”
南宫初若却是笑了,笑的鼻子发酸,第一次,她真正靠近了这人,即使看到的是他满身的狼狈,却也让她,深深迷恋……
却不能宣之于口。
从袖兜中取了丝怕,将他脸上的汗水拂去,在他想要接过之时摇头,固执地轻柔为他拭汗。白泽抬起的手只得放下,在他眼中,眼前女子只是一个小丫头,再小孩子不过了,也便由了她。
“白泽……白泽……”
仿佛这两个字是多么与众不同,南宫初若只一个劲地重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看得白泽无可奈何,却还是不懂她口中这两个字的意义。
情不知所起,她已入木三分,食髓知味。
最后南宫初若没有追问白泽究竟为她做了什么将自己伤至如此,只待仆侍送了水来,便催了他去沐浴。如此爱洁之人浑身粘腻冷汗定然不舒服,而她也需要让躁动不已的心沉淀下来。
树声婆娑,叶影袅娜,是月栖枝,夜凉如水。
仍是只有一张床,南宫初若却没有用花境便悄然入梦。分明相识不过半月有余,她竟然动了心,再不肯如不久之前那般,用一朵花将他们之间隔住。
陷入睡梦中前,南宫初若心想:若再深陷下去,待白泽回九重之时,她要如何挽留。
惑未解,已酣然。
白泽难得的,没有在凡间太过频繁的日夜交替中睁眼赏月,而是卧在榻上沉沉睡去。
“白泽神君?”
“白泽?”
“阿泽?”
月仙千缘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泽却一时醒不过来,兀自伏在青玉案上睡着。
“这人去了凡间方息也改了不成?大白天的睡什么羊觉。”
赑屃撑了头在一旁看着,本是想看千缘能叫出别人多少种称谓,也抱着白泽醒来打人不会伤及无辜的侥幸坐在一旁看戏。却越来越发觉得不对,白泽何时觉如此之深,这样唤了还不见醒?
不由皱眉凑上前去,将人扳起来,这才看到他白得吓人的脸色,心中惊诧不已。千缘此时也看出不对,忙从对面过来,拿起他手腕一把,大惊道:
“怎的伤成这样?!”
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探向他腰间,脸色一变大吼一声,
“元丹呢!”
赑屃听闻此言也是大惊,一探之下果然没有元丹浑厚的内息。
“谁能将他元丹剥了去?!”
此时白泽挣扎着勉强睁开眼,拍向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有气无力地斥声,
“不要乱摸。”
挣脱赑屃的桎梏坐直了身子,瞥一眼面前的两人,幽幽问道:
“你们究竟是从何时谋划置我于死地的?”
被他问的一愣,赑屃先回神,一拍大腿喝道:
“少在这搅混,我们能猜到堂堂白泽神君元丹让人给剥了?”
千缘也忙坐回青玉案前,一边化出乱七八糟一堆丹药摆弄,一边问道:
“你究竟被何人所伤?”
“夜柃峳在地缝屯养魔军,被我给搅黄了。”
“所以他就将你打成这样?不能啊,那小魔君不是对你比对自己爹还敬重?”
赑屃一边想着那小魔君好大的胆子,竟敢违反天魔之约,又疑惑他竟连白泽都打了?
白泽却是摇头,
“他看出我法力低微,步步退让,只是未料我真的将他魔窟给毁了。”
“啧啧,你可当真铁石心肠,伤了小尾巴的心。”
白泽挑眉斜他,声音微挑,
“哦?那我应该任由他煅剑练兵,届时杀个出其不意,颠覆了六界秩序?”
赑屃哈哈大笑,似乎觉得有趣,竟真回答道:
“如此或许也有些意思。”
白泽冷哼不再言语,赑屃看他一眼,
“那你的元丹?”
“我自己剥的。”
此言一出不止赑屃,千缘手下的瓶瓶罐罐也倒了好几个,扯着嗓子吼道:
“什么?!你自己剥了元丹,你疯了不成!”
白泽仿佛说的不是他似的,兀自躲了躲,平淡地回应,
“你当真聒噪。”
千缘不与他计较只拍案喝问,
“给了何人?”
“我既落凡辅佐又将其带入险境,自然要负责。”
赑屃脑子转的那叫一个快,随即说道:
“那凡间女子?”
白泽不言,算是默认。
千缘拿起一个天青色瓷瓶,递到白泽面前,声音却是缓了些,
“凡人倒还好,元丹不会融进他们体内,最多算是暂时放着,也无甚妨碍。”
“只是元丹剥离到底损伤过大,你又近乎凡身,未免太乱来。这丹药修根固元,服下两粒仔细调养,莫要妄动法术。”
白泽也不推辞,拿起来倒出两粒便就着手边的茶水饮下,看的千缘眉毛抖动——这厮用茶服药,白白糟蹋这上等仙丹。
“你对那凡人女子倒不同。”
赑屃正摸着下颌一脸意味深长地说了个话头,白泽便冷漠打断道:
“再不放我回去,凡间都日上三竿了。”
赑屃不甘地瞥了眼天色,
“这里就是日上三竿!”
白泽心中暗道,抬杠。
千缘已将宝贝丹药收了起来,只留下一个玄金瓷瓶道:
“元丹离体定然要折腾上一段时候,若不舒服便服下一粒,可缓解内息紊乱。”
白泽挥手收下,又在他面前化了一样东西,
“多谢。”
看着青玉案上白玉壶,千缘只觉配得很,心情自然好了些许,扬眉道:
“这还够意思。”
赑屃见他面色实在吓人,挥手说了一句,
“回见。”
便将周公梦解了,白泽化成白雾消失在殿中。赑屃看着那法雾落入凡尘,心中暗道保重,随后便笑嘻嘻地坐到案前。看着那酒壶不由垂涎,磨拳擦掌等千缘将就斟满,举杯一饮而尽,淋漓尽致地长叹一声,转头对千缘道:
“你这丹药送的不亏,白泽将这棠梨雪都给了你,我也跟着喝上一口,快哉!”
千缘瞥他,不屑地冷哼,
“就你最轻松,一点不用少白喝这好酒。”
他话说着,赑屃便已自行斟满,见他看过来还举杯而敬,笑盈盈一口饮下。
……
“尊神修得一手好面皮。”
好生厚的面皮。
“谬赞,谬赞。”
千缘是如何在赑屃死缠烂打之下硬是将酒收了起来,两人如何棋盘博弈白泽是不知的。
只是千缘后知后觉地叹道:
每次唤了这人来对弈,棋下不了几盘,吃亏的却总是我。
一路自九重回到当世,白泽只想继续睡着,浑身懒散的紧。却不防神智方回体便听一声极小心翼翼的,
“白泽?”
察觉到什么白泽克服困顿的本能,睁开眼看过去。
入眼并未天光大亮相反还有些昏暗,不由对眼下情形更是疑惑——南宫初若脸上泪痕未干,惊慌地伏在木榻前,手扒在榻沿上,正欣喜地看着自己。
白泽就着侧卧的姿势,问离他咫尺之遥的女子,
“你这是……?”
意料之中沙哑的声音,却让南宫初若猛地落下泪来,一下子软坐到地上,声音明显颤抖,
“你终于醒了。”
白泽此时神智清明了些,大概猜到原委,想来是周公梦时气息全无吓到了她,便撑坐起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与她并坐在榻上,放柔了声音道:
“天界友人施了周公梦之术唤我回九重弈棋,我已抽身返回,却仍是吓到你了,抱歉。”
白泽觉得这是他万年来道歉最多的时候,他几乎未与人说过抱歉,一来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二来是他本不是低头的性情。
可对于这个对神仙的生活一无所知的小丫头,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姿态,当真是……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