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说顾晨涵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而顾晨涵也的确是胆大包天，她连庆帝都敢对着干，还有什么她怕的呢？然而如今顾晨涵却突然发现，她真的有怕的东西，她怕血，怕孙正信胸口的大洞中源源不断流出来的鲜血。

“孙正信！孙正信！”

红着眼睛将严绍辉的战马斩杀，将人也逼退了马下，顾晨涵将孙正信放在马上便立刻退回了营地。

两君鸣金收兵，重伤的孙正信被放在了自己房间里，顾晨涵直接冲到了军医住的地方抬手揪着领子将人拽到了孙正信的房间中。

孙正信是孙家千里地上的一根独苗，从小被当个宝一样的供起来，怕疼怕冷怕饿，被孙尚书骂一句能顶十句，被孙尚书打一下能嚎一天。但就是这么个最怕疼的人，如今胸口开了个大洞，却反而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甚至还有心思对陆续进来的几个人开玩笑。

“怎么样，我现在可不算是纨绔子弟了吧。”

颤抖着手不断擦拭自己脸上溅到的孙征信的鲜血，顾晨涵的声音都有些抖：“不是，不是，你早就不是那个纨绔子弟了。”

闻言孙正信有些满意的笑了，声音却越发的虚弱：“公主，我知道你因为荣昌公主的事情难受，但如今您是军中的顶梁柱，不能这么冲动。”

“嗯，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好好躺着，别说话，让军医给你治疗。”

闻言孙正信却摇了摇头：“我已经不行了，就别白费力气了，还不如让我把想说的都说了。”

顾晨涵嘴角颤抖的看了看军医，见对方低脑袋摇头，双手蓦然攥紧，急促的喘息了两下，才有些脚步发飘的走上前去，做到了孙正信的床前。

“公主你知道么，我懂事之后我娘就跟我说过，说要让我一辈子活得开心，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娘说到做到了，我这一辈子其实活得很开心。小时候是个小霸王，带着别人四处玩乐，长大了就成了大霸王，带着狐朋狗友招猫逗狗。后来遇到了您，虽然跟了您之后我就再也没像以前那般享乐，甚至还跟着你下地搬粮、上战场，吃苦受累，但其实我比以前更开心。而现在，其实我更开心，因为能保护了你。”

听着孙正信说的话，顾晨涵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眼仿佛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只能低头看着孙正信越来越白的脸。

“其实你想要什么、时间长了，我也差不多能猜到，尽管没有先例但如果是你我还是很期待的。不过遗憾的是我看不到了。”

说着，孙正信将头转向了同样站在自己床前的宋然几人。

孙正信以往的朋友尽是些狐朋狗友，一起吃喝嫖赌好不快活，而跟在顾晨涵身边后认识的好友，宋然、方芙、寻康定，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正经，一个接一个都是曾经他最讨厌的那类人。

但虽然相处时间很短，情分却足以比过与以往那些朋友交往的三四年几年。

“以后公主就要靠你们辅佐了，不过虽然这么说，其实就算我一直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要靠你们。”

孙康定早已经哭了出来，习武之人最注重情分，更何况孙正信是跟随顾晨涵一起拯救济州的大恩人，如今他在心中无比的愧疚，为何之前他没有拦住孙正信。

如果当初去顾晨涵那边的是他，孙正信怎么会落个如此的下场。

宋然与方芙也是面色动容，看着亲近之人去世对于她们来说并不陌生，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

感受到手背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孙正信费力的抬眼看去，顾晨涵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终于盛不住了满眼的水光。

“哭啦？”

“别哭了。”

军中一片素白，虽然孙正信的官职不高，但毕竟是户部尚书的儿子，顾晨涵的亲信，众人以军礼为他送行，派遣了一队人马将孙正信的尸首送回京城。

看着孙正信的尸体，顾晨涵想了很多，但又什么都没有想。她说：“谁能想到当初京城里最出名的纨绔子弟最终却马革裹尸了呢？”宋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二十多年前户部尚书的夫人在孙府生下了一个男孩，那是孙家唯一的孩子，一出生，响亮的哭声填满了整座孙府，忙碌的仆人，兴奋的孙家夫妇，热闹的仿佛是在过年。

二十多年后，雁门关外，孙正信为顾晨涵当下一枪，整个人安静的如同睡过去了一般躺在棺材里，五六人的护送队伍走在安静的官道上，只有众人的脚步声，以及车轮滚过的声音，安静的让人心慌。

看着远去的队伍，顾晨涵对身边的方芙说：“我以前以为我什么都能做到。”

方芙陪着顾晨涵站在孙正信离开的路上回答：“人哪能什么都能做到呢。”

“所以我现在知道了。”

方芙转头看向顾晨涵，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我知道我最近情绪有些不对，给我几天时间，放心，之后不会了。”

身边的女子就那么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天地间仿佛就她一人，孤独又倔强。

方芙比谁都清楚这种独自逞强的感受，但也清楚这对于顾晨涵来说是必须的。只不过看着那个背影，终究是有些不忍。

抬手轻轻抱住面前的女子，如同小时候哄自己弟弟睡觉一般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声音是少有的温柔，清冷的声线也沾上了这炎炎夏日的温度。

“没事，还有我们呢。”

从懂事起顾晨涵就再也没和别人如此亲近过了，即便是对父母的撒娇也仅限于口头上，如今突然有人抱住她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可明明是安抚小孩一样的动作，顾晨涵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方芙的怀抱绝对算不上温暖，即便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体温偏低的她乍一摸上去也有些凉。虽然凉，但却很舒服，最近一段时间顾晨涵的内心仿佛一只方在火上，如今却终于得以平静了下来。

示弱一般主动将头靠在方芙的肩上，顾晨涵的声音低微的除了方芙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得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