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他人，顾晨涵反倒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人。中书令得知这件事后就将秦和玉关了禁闭，让他第二日邀请司景辉赔礼道歉，又命自己的长孙秦同赋去王府报信。

秦同赋去的时候顾晨涵还在皇宫，李瑾瑜出面接待的对方。他虽然不善朝堂之事，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起冲突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说了中书令如何处理这件事，二人又交谈一番，秦同赋才起身回府。

见人离开，一直躲在后面听着的宋然才慢慢走了出来，总觉得这事不是一个好兆头，但中书令的处理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如今方芙还在和司家的人修建水坝，希望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顾晨涵出宫之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军营。如今顾晨涵事情越来越多，有关之前战亡士兵的补贴以及现任将士们的银款发放便彻底交给了卢子悦，但在细节上，二人却起了争执，在军营里争执一番到有种不欢而散的意思。

直到晚上回府，顾晨涵才从李瑾瑜口中得知这件事，顾晨涵想了想，让人连夜去宫中给皇后递了个口信进去，第二日皇后侍疾时，将司景辉与秦和玉的冲突当做笑话讲给病床上的庆帝解闷。

被两家的长辈压着去道歉，司景辉与秦和玉心中在不高兴，表面上却仍旧是一团和气，外人看起来那关系好的似乎要胜过亲兄弟。

仿佛就是一场闹剧。

柳王府不同于皇宫，人口简单，也没有太多的规矩，比起大人反倒是孩子更多一些。顾晨涵虽然不经常在府中，但李瑾瑜却喜欢小孩子，摘星揽月又因为顾晨涵经常不在，将自己的一腔热血全部转移到府里的几个小孩子身上，在柳王府的这些时日顾晨媪病弱的身体到是好转了不少。

最初来的时候两步一喘三步一歇，如今却能下地来回走动。

每日白天要么跟着李瑾瑜去玩耍，要么就跟着宋然读书，听他讲外面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晚上便早早的休息。过的要比在皇宫里更加高兴，可即便如此，顾晨媪仍旧会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盯着屋顶胡思乱想。

顾晨媪很少会像她人一样能够一觉睡到大天亮，以前是因为身体不好，总是头疼脑热，难受的身体拖累着她的精神，让她难以安然入睡。后来身体好些了，但她仍旧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在想顾晨雪，她异母的姐姐，而现在，她在想前段时间见到她那一刻突然发疯的德妃。

无论是皇后还是顾晨涵总是将她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孩子，风风雨雨都被这两个人挡在了身后，可其实顾晨媪什么都知道，只不过被深埋在了心底。

她清楚的记得当决定顾晨雪去塔塔族和亲时珍妃绝望的眼神，像极了一只绝望的母熊。

顾晨媪六岁那年地方进贡了一对黑熊，一头成年的母熊和一只出生不久的小熊。

那两只熊送入皇宫后就交给了驯兽师，等到将那两只熊驯服之后为宫里的贵人表演。在京城即便是去猎场打猎也遇不到这种身材庞大的动物，顾晨涵和顾程奕稀奇的去看了驯兽师驯兽的场面，回来之后兴致勃勃的对皇后与顾晨媪诉说当时的场面。

说驯兽师是如何用鞭子挫败黑熊的野性，用饥饿磨掉黑熊的尊严，带着赞叹的语气说着驯兽师优秀的手段，说下次可以带顾晨媪一起去看看，却听的顾晨媪险些掉泪，咬着嘴唇狠狠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去看。

后来她还是去看了，驯兽师成功驯服了两只黑熊，庆帝高兴的召集后宫众人一起欣赏折服了野性的黑熊的表演。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或好奇，或兴奋的神色。

可顾晨媪一点也不喜欢，她绷着脸看着台上滑稽又可爱的小黑熊，心底感受不到一丝高兴。小黑熊颤颤巍巍的走在独木桥上，不小心摔了一跤，驯兽师长长的鞭子带着凌厉的风声抽了过去。

小黑熊痛苦的嚎叫了一声，紧接着第二鞭子却被母熊挡在身下，打在了更大的身躯上。

失去了所有的野性只留下了对幼崽爱护之情的母熊，不敢反抗只能卑微的用身体去为孩子承受伤痛的母熊。

黑豆一样的眼睛明明看不出任何感情，却看得顾晨媪当场嚎啕大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顾晨媪是被驯兽师凶狠的动作吓到了，驯兽师也诚惶诚恐的跪下认错，而笼子中的大黑熊却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舔舐小黑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

顾晨媪的哭声更厉害了，这一刻她甚至有些讨厌兴致勃勃对她说驯兽师如何驯兽的姐姐了。

就连皇后也对顾晨媪的样子手足无措，却只有顾程华知道她为什么在哭。对所有兄弟姐妹都很冷淡的顾程华主动抱起她，在她耳边悄悄说：“别哭了，之后我就让人将这两只熊放回去好不好？”

顾晨媪抽噎着看着顾程华：“真的？但是他们回去之后还能活下去吗？”

似乎没有想到顾晨媪会这么问，顾程华愣了一会才说道：“不知道，但总比在这里待着的结果要好。”

顾晨媪似乎永无止境的声音终于止住了。

顾程华说到做到，一个月后，驯兽场就再也没有了那对黑熊的影子，不知道顾程华跟庆帝说了什么，后来除了必要的马匹和后妃喜欢饲养的小宠物，也很少再有其他的动物了。

当初珍妃的样子就像极了那只母熊。而德妃呢？德妃大概就是顾晨媪没有见到的，如果当初那只母熊留在驯兽场最终的结果了。

自从见到德妃那崩溃的样子，顾晨媪晚上睡不着的次数便越来越多，但她总是很安静的躺在床上静静的沉思，所以谁也不知道。

关于自己这点不算秘密的秘密，顾晨媪不想告诉别人，但也不想隐瞒，因此当见到顾晨涵来看她时，她也只是静静的睁着眼睛看着踩在月光上向她走来的顾晨涵。

有些意外顾晨媪还没有入睡，顾晨涵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道：“睡不着？”

顾晨媪没说话，侧着身子抓住了顾晨涵放在她头上的手，轻轻的攥着，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的话却有些语无伦次：“德妃娘娘那天是见到我才突然发疯的，四姐去塔塔族的那天我也看到了，我知道她从此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可所有人都在笑，笑的那么开心，但是还有人笑的和哭一样，我害怕。”

顾晨涵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了有些瘦小的妹妹：“你永远也不会变成她们那个样子，我会一辈子护着你，你会是大周最金贵最得宠的公主。”

顾晨涵身上是外面夜色的味道，顾晨媪缩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没说话。

她不是为自己害怕，她是为顾晨涵害怕。

她们在整个大周最尊贵的地方，可这个地方的所有人仍旧是驯兽场里的黑熊，庆帝则是驯兽师。

黑熊臣服于驯兽师，却又对他虎视眈眈；驯兽师手握长鞭能够驯服任何野兽，却仍旧要防备着黑熊的的反扑。

即便强大如庆帝，如今却也缠绵病榻。

无论顾晨涵最后成了笼子里的野兽，还是笼子外的驯兽师，谁又能保证平安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