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仕妍从小是个好胜心很强的女孩。
因为有个很受父亲器重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为了得到父亲蒋金鸿同样的关注,不管什么事她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她的母亲在世时,也时常鞭策她“巾帼不让须眉”。
但后来,母亲得了重病,再好的大夫也无力回天,便只得扔下年幼的蒋仕妍撒手人寰。
母亲原本也是大家闺秀,是全家宠爱的千金。后来只因眼光太高,挑来挑去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便一直待字闺中。
直到三十五岁那年,家人才开始着急了。
于是母亲在家人的安排下,才无奈在三十五岁的那一年嫁给了四十二岁的蒋金鸿,成为了他的第二任妻子。那时距离他第一任妻子病逝已经五年了。五年里蒋金鸿都没有再娶,据说是对前妻久久不能放下。
前妻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儿子——蒋仕豪,因为前妻过世得早,所以父亲对他疼爱有加。
而母亲一进门便做了蒋仕豪的后妈。
嫁入蒋家当后妈,个中滋味只能自己慢慢体会。
蒋仕豪叛逆不服管的性格,时常让母亲整晚整晚的难以入眠。
母亲洗澡的时候,蒋仕豪故意往浴室里到了一地润滑油,母亲滑倒,头撞在架子上缝了好几针,父亲只是批评教育了蒋仕豪,此事便不了了之。
有一次蒋仕豪破天荒地吃了母亲熬的汤,却往汤里面放了老鼠尸体,并拿给父亲蒋金鸿看,诬陷是母亲想要毒死他,惹得父亲勃然大怒,幸好被家里佣人发现了真相。
蒋仕豪在学校打架,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然后向父亲告发说是母亲打的他,父亲与母亲吵架吵到天亮,才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要蒋仕豪的家长去赔偿几个被打学生的医疗费,父亲才知道冤枉了母亲,却也没有向母亲道歉,只是默不作声地离开。
这些事都是蒋仕妍长大以后,家里的老佣人告诉她的,母亲从未将自己的苦楚和隐忍向孩子吐露半句。
蒋仕妍出生后,蒋家也终于有了第二个孩子——蒋仕妍,父亲也十分喜爱这个生的眉清目秀的妹妹。
这时父亲蒋金鸿对母亲的态度才逐渐好了起来。
但母亲生了孩子以后,不知道是因为“为母则刚”为保护自己的孩子以后在家里的地位,还是像佣人们说的那样“觉得终于在蒋家站稳了脚跟”,居然性情大变,时常在人前对继子蒋仕豪破口大骂,此时的蒋金鸿也不再有任何袒护儿子的行为,只会默默走开。反复几次之后,蒋仕豪便从此再不敢再招惹母亲,也不敢怠慢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表面过得去便罢了。
常年的家族内斗和心情压抑,母亲心力交瘁,常常整夜整夜的肝疼,每天都要喝下一大碗很苦的中药。年幼的蒋仕妍偷偷尝过一口母亲的药,结果呕的她把午饭全吐干净了,才知道原来母亲每天都要将这么难喝的东西一滴不剩的喝进去。
蒋仕妍知道,母亲虽然平日里总是一副天地不怕的样子,但有一次在深夜她听到了母亲的抽泣,是那种很小心地抽泣,压抑着声音,生怕别人听见一样。她忍不住敲门想进去安慰母亲,却被母亲疾言厉色地骂了回来,母亲要她做好自己的事,睡好自己的觉,母亲自己的私事不需要她来管。
后来父亲经常整夜整夜地不回家。母亲也不问,也不管,任由他去。只是蒋仕妍渐渐地发现父母两个人开始分房睡觉。母亲只是告诉她,父亲打呼吵到她睡觉了。
她从未见过母亲会在众人面前有一丝伤感,除了唯一那次例外——那一日母亲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大哭起来,是嚎啕着的失声痛哭。只因母亲在书中看到了一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佣人们全都不理解太太今天为何为了一本书而哭泣,安慰了几句便散去了,只是认为太太的更年期怕是来了。只有在书房门口偷偷看着母亲的蒋仕妍,开始理解母亲的难过,书中的那句话,可能恰好打中了母亲的心。
蒋仕妍上学后,母亲对她的学习成绩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甚至不止一次因为她的考试成绩不理想,而严厉地训斥她,甚至动手打了她。可是等到训斥完以后又后悔地来向她道歉,说自己恨铁不成钢,只是希望女儿优秀。
于是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蒋仕妍都努力做到品学兼优,母亲也多次被邀请到学校做优秀学生家长代表在大会上发言。那是母亲为数不多地舒展眉头、会心而笑的时刻。
母亲反复托人才请来最好的钢琴老师,教她弹钢琴,并且严格地监督她练琴,有次她拜托一个佣人替她放哨,她偷懒没练琴出去玩,母亲知道后,不仅大发雷霆,还把那个佣人解雇掉了。但后来听说那个被解雇的佣人家里不好过时,不仅给了他很多遣散费,还给他介绍了新东家做工。
到了青春期,她长得越发可爱动人,赢得了很多同等豪门家境男孩的芳心。而母亲不允许她早恋,撕碎了很多男生写给她的情书。这件事让她那时开始恨母亲。但母亲只是说,不想让她以后跟自己一样。
再后来,母亲突然因为咳血被紧急送到了医院,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在医院里静静地走了,离开了这个让她又恨又爱的世界。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因为母亲入院的时候她正在考试,母亲坚持不让人告诉她自己的情况,只说等她考完试,再让她知道。可她知道的时候,母亲已经与她永远地分别了。她哭得晕厥过去。
据佣人告诉她说,当父亲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他没有流泪,也没有哭,从医院回来以后,父亲破天荒地进到了母亲的房间,自从分房睡以后他就没再来过这里。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母亲的床上,一言不发,狠狠地抽着烟,在床上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眼睛通红,声音沙哑。在母亲的葬礼上,他摘下了自己多年佩戴的扳指,放到了母亲的棺材中。
蒋仕妍在母亲去世后,仿佛一夜间长大了。
她不再叛逆也不再偷懒,她开始理解母亲对她那严厉,固执,又饱含期待的爱,也开始理解母亲这一生的坎坷与不幸。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必须要足够努力和足够优秀,才能有足够的话语权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有希望得到父亲的器重并继承父亲的事业,才能避免生命这一袭华美的袍爬满可怕的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