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了,宋宏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日是淑妃的生辰,他奉命带着护卫护送淑妃和小公主去佛寺进香,在回来的路上遭遇到无名杀手的伏击,个个武功极高。
虽然他与淑妃都会些功夫,奈何对方人数众多,他们抵挡不过,最后淑妃为了救小公主,被一剑贯穿而死。援军到的时候,只剩下他抱着小公主,奄奄一息。
后来查到这批杀手乃是和妃,也就是宋宏的亲姐姐所雇,派来杀害淑妃的。皇帝震怒之下,连审都没审,直接将和妃打入冷宫,择日处死。
宋宏绝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会杀人,况且她与淑妃一直情同姐妹,向来交好,怎么会杀淑妃呢。而且姐姐从来不与外人接触,又如何去雇凶,分明是被栽赃陷害的!
更想不到的是,后来居然在宋宏的荷包里搜到和妃与他人串通的字据,于是有人便说,是宋宏帮着和妃,不然那日怎么就只有他一人活着,没杀小公主,是想着邀功呢。
这样连带着,宋宏也下了大牢。
原本和妃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后来不知为何改了口,认了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下的。包括宋宏的那枚香囊,也是她差人送东西,不小心送错了,这件事与宋宏和她的家人都不相干。是她看到淑妃受宠,内心不忿,所以趁着出宫之际,痛下杀手。
最后,和妃于冷宫自尽,写了一封血书呈交给了皇帝。宋宏也被放了出来,他始终不相信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了查清真相,他入了明督府,从最底层做起。但是皇帝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再提及此事,也不得追查,所以这么多年,淑妃的死因,一直是宋宏的心结。
淮王....宋宏牢牢的盯着面前这个男人,当朝二皇子—江奕臻,陛下第一个封的亲王,待人待物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只是长得不像陛下,像他的生母,已经去世多年的德妃娘娘。
“宋督长,看来本王猜的不错,你的确是很在乎淑妃的事。”淮王说的轻飘飘,眼睛不住的打量着。
宋宏是什么人,沉沉浮浮的年数足够他看清世间百态,看人毒辣,处事也是干净利落。除了陛下,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决定。
“淮王殿下,”宋宏沉声道,“殿下不用跟我打哑谜,淑妃娘娘的死因我已无心探究,毕竟人都不在这些年,查出来又如何。”
“至于殿下的意思.....”宋宏故意停顿,想看看淮王的反应,果然对方的注意了过来。呵。到底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上次想是走的太急,没跟殿下说清楚,明督府的主子只有当今陛下。自然以后的主子,也就会是以后的陛下。”
淮王了然一笑,面上是十足十的温和。很多人都说他笑起来的模样与母亲最像,所以他小时候经常对着父皇这样笑,竟然也成了跟别人说话时的习惯了。
这个宋督长啊,确实要花点心思对付,能争取到自然最好,若争取不到,也不能让他落到其他人的手上。
淮王道:“我想宋督长是有所误会,我之所以这么说,肯定是有依据。我也是在宫里偶然听了一句,当年伺候淑妃的丫鬟早年间放出了宫,现在是兵部主司杨焕大人的二夫人。之前就是她一直宣称是和妃娘娘....”淮王咳嗽了一声,“也就是您的亲姐,杀了淑妃,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哦?我不知有何奇怪之处?”
这个老狐狸!淮王略有深意的回答道:“杨焕大人与三弟关系可是十分要好,吟诗赏画,风雅得紧,而庄妃娘娘.....父皇最近颇多怜爱。”
宋宏似笑非笑,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方道:“多谢殿下告知了,今日这茶倒是很对我的胃口,改日若有机会,再与殿下相约。”
“哈哈哈哈哈,那就恭候督长大驾了。”
——
吴旭成现在很紧张,不知道怎么站,眼珠子也不知道该往哪看。这个屋子里,加上他有三个人,一个是督院大人,还有一个是外人,但是他还是很紧张。
本来只是带白书来见督院大人的,谁知督院看是关于深巷抛尸的案子,因为是他在查,所以就把他也留了下来。吴旭成很后悔,早知道就叫其他人带路好了。不对啊,这是在明督府啊,自个家的底盘,他有什么好怕的。
从关上门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人说话,难道督院大人是在跟白书比耐性,看谁先沉不住气?哼,这个白书,仗着办过不少案子,就敢不把明督府看在眼里。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了不得。倒是要看看督院大人怎么对付她,吴旭成想想都觉得开心,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
“吴督中,你笑什么,还不快把案情细节告诉白副司。”林钰皱眉道。
“啊?”吴旭成瞪大眼睛:“督,督院大人,您让我来说?”
林钰很奇怪,这个人今天是怎么了,一进门就不对劲。
“这个案子你不是查的很仔细,正好今天我与白副司都在,你就一并说了吧。”
吴旭成的脑子发蒙,什么叫正好,司察监插一脚算怎么回事,而且到底为什么要让这个白副司知道,督院大人究竟在想什么呢?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但是看到林钰沉如寒玉的脸色,吴旭成还是咽了下去。
一转头看向白书,发现她也是这般神情,这怎么还有点般配呢?
“咳咳。”
听到这一生隐含不虞的咳嗽,吴旭成飘到四面八方的臆想立刻收了回来,赶紧坐下来,详细的说起了此次案情查到的线索。
带回来的女尸由仵作查验过,是被凌虐致死,年龄大约十四五岁,手脚都有些粗糙,手心还有不少薄茧,应是常做农活。穿的衣服虽不昂贵,但是布料掺了丝,样式也算精致,非普通百姓穿得起。
头发被扯的凌乱,还是能看出是梳了妇人髻,上头还别了一支银簪子,耳上坠了两颗红豆大的玛瑙环,这一身的行头很有可能是哪家的妾室。许是犯了什么大错,或是不守妇道,或是偷盗,下手重了些,就被扔到了街上。
其实一般的有钱人家,偶尔失手打死了奴才并不是要命的大事,赏家里头几个钱也就过去了。到现在也没见有失了女儿家的来报,尸体无人认领,马上就要被抬到乱葬岗去了。
吴旭成颇有些腔调,语气起起伏伏,末了,哀叹了一句,真是可悲又可怜,无主孤魂哪里去也!
“吴督中不去说书可惜了。”白书戏谑的望着林钰,“督院大人,屈才了啊。”
林钰笑了笑,幽幽说道:“我竟与白副司想法相同,既如此,倒是真的可以让他好好考虑一番。”
吴旭成本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霎时听到这样一句话,惊得冷汗都要下来。
刚刚说那女子是被凌虐,白书心中的猜测更肯定了一分,这绝不是第一起,甚至有很多死后被偷偷埋起来的。那本册子上关乎的人太多,有经商的,有在朝为官的,还有有几个人连她都未曾想到,周轶在这些人身上不知捞了多少好处,这些银子最后都去了什么地方呢?
册子当然不会现在就给林钰,她誊写小半本,写了几个要紧的和几个不要紧的人名,此时不宜打草惊蛇。只消去查那几个,最近家中可买回了新的丫头,留意着他们的动静,最主要是查出这个女尸是哪个府上的人。
白书从袖子里拿出一折纸,放在了桌子上,淡淡道:“督院大人,送你个大礼。”
嗯?大礼?林钰疑惑的打开纸,看着上面的七八个人名,询问的眼神看向白书。
白书解释道:“这是周轶的名单,林督院,这个周轶可远比你我想的复杂的多啊。”跟明督府的人说起,便只说些与案子有关的部分,白书特意略去了紫苑,编了另一个故事告诉林钰,至于信不信,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任谁也想不到堂堂大理寺正卿的儿子,居然会干出贩卖女子这种事,有些竟还是明抢来的,惹得多少人家天伦不享,支离破碎。
“太过分了!这周轶竟如此胆大妄为,天子脚下,岂能有这样祸害百姓的人存在!”吴旭成听了怒气冲冲,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
林钰半晌不作声,这纸上某几个人的官职并不算大,就是现在把他们抓来审问也是可以的,不过……看样子白书是来还人情,当真是不肯欠别人一丁点,又或许只是不肯欠他的。
“白副司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先从这些人查起,看看有没有近日才进府的新人,也会让吴督中打听着,既然这是一条完整的输送链,必定会有中间人,抓住这个人,此事就会有一个定论了。”
白书点点头,她对明督府的办事能力从不质疑,林钰也知道了她的目的,今天就算没有白跑一趟了。
“既如此,就不耽误督院大人查案,白书告辞了。”
林钰微笑道:“吴督中,替我好生送白副司出去。”
吴旭成答应着,自刚才听到了白书关于周轶案子的看法,他的心里倒还开始佩服起来,要是他手底下的人能有这样一半的脑子,明督府何愁不兴旺。
巧的是,出了门便看到宋宏也回来了,吴旭成赶忙介绍。白书想着还有其他未完之事,恭敬的行了个礼就匆匆离去。
宋宏瞧着那背影有些出神,熟悉的很,似乎在哪里见过,样貌没有看清,这丫头是沈之疏的徒弟,曾经轰动一时的东朝衙司出了个女刑审,难道就是她?
“她是来做什么的?”宋宏问道。
吴旭成躬着身回道:“是来找督院大人,因为……”
“不必说了,”宋宏打断道:“等我去问问,你去吧。”
督长大人可比林督院还要吓人,少碍眼为妙,吴旭成连忙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屋内,林钰还在看那张纸,上面的字体劲道有力,钩转之间一气呵成,哪像是个女子写的。想起白书的那副样子,的确也真的不像寻常女子就是了。
纸上写的人名,林钰都认识,还说过话,如果查出了周轶效忠的是谁,顺藤摸瓜自然也能知道,朝廷里有多少是和周轶一起追随那人的,这样局势便可清清楚楚。
怪不得白书说是大礼,林钰笑的开心,也算是有来有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