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打东边骑马急速行来一人,马儿惊起了一片慌乱,行人纷纷避让。
夏知书手里拿着一包芝麻糖,傻愣愣地站在中央,看他越来越近,忘了躲开。
马儿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跑到她的面前,手腕忽的被人重重一扯,半个身子离了地面。
“你干什么?”萧予安将人扯过来,见她刚刚见她宛若雕塑站在中央,不知吓傻了多少人,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幸亏他反应快,瞬间收了伞用轻功翻过两个摊贩,才让她免于成为马下冤魂。
马蹄急速飞过,溅起了一地淤泥,雨势渐大,萧予安顾不得生气,忙将人扯到屋檐下。
一场慌乱过后,夜市又恢复了喧嚣,仿佛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不复存在,只有那个傻姑娘还惦记着。
“你在看什么连命都不要了!”萧予安很少这般情绪溢于言表,他惯常是温和稳重的,见她无所畏惧,心里一股怒气由然而生。
夏知书倒也不怕他,还伸长了脖子往街去瞧两眼,“你看刚刚骑马那个人是不是十七公子?”
萧予安身形一顿,而后是深深的无奈感,将人重新笼到自己伞下,“走罢!”
夏知书不知这人为何生气,他虽没说,可眼里写满了疲惫,疲于应付这一切,她是个藏不住的,想到了就要问出来。
“你还没说呢,那人是不是十七公子?你为何又要生气?”
萧予安偏过头去看她,眉头结在一起,“我何时生气了?”
咦?他这副模样倒让夏知书开始怀疑自己了,可她因着爹爹娘亲与皇皇后的的关系,自小就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不可能会判断错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人并不知道自己生气了,或者说他对自我情绪的感知只在表面。
怪哉!
“你语气比刚刚冷淡,表情也收敛了许多,眉头一直皱着,我一说那是十七公子你就逃避,你在生气,生他的还是你的?这是为何?”
这一番话头头是道,一个小姑娘家说出来,当真稀奇得很,经她一番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是生气了,不过不是气十七,也不是气自己,是气她!
人命攸关的事,竟然还有心思去关注别人是谁?
夏知书自觉勘破了他的心思,见他沉默,以为是自己勾起他什么不好的回忆,也不敢再问,垂着脑袋看他衣衫的纹绣。
这幅模样,偏偏叫萧予安看出几分委屈,叹了口气,好声同她道:“那就是十七,我也没有生他的气。”
那就好!娘亲说男人家争风吃醋最是可怕了,女人家拆庙,男人家挖坟,便是祖十八代,他也能给你扯出点什么东西来,可比女人家的勾心斗角可怕多了。
既如此,她也放心了,还有心思打探别人的消息,“十七公子刚刚干什么去了,慌慌张张?现在又在闹市中骑马急行,不是说四大天王里他最潇洒,到底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着急?”
萧予安换了只手撑伞,将人拉到里侧来,语气有几分调侃,道:“进宫!”
至于是为了什么?亦或者为了什么人?那可就真不好说了,总归是很重要的事,是他舍不得受委屈的人。
进宫!
夏知书一听这两个字,人都傻了。
别人也就罢了,他一阶商人百姓,哪来的能耐随随便便就进宫?
果然,一阶白衣能和东宫,世子做朋友,并称四大天王的人,一点也不简单。
萧予安看她眼冒精光,砸吧着嘴,就知道这丫头又在东想西想,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十七远去方向,淤泥四溅,挡不住归心的人。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夜晚。
十七在伊人转身走的那一瞬间,心里就有了主意。
男子保家卫国,做什么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但也有底线,他的底线就是他的小娘子。
若是家国和她摆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自私也好,冷漠也罢,人在这世不就一个目的,活着?他的小娘子,就是他活着的理由。
于是他抢了太子金令,一路打马进宫,差人领路来了议政殿。
好巧不巧,今日当差的正是沈其峥,宫人只认金令不识人,沈其峥对这人却是熟悉得很。
十七今日没有闲心同他叙旧,直接亮出了金令,“太子命我有要事报陛下,劳烦沈将军通报一声。”
太子有什么事须得差他一个宫外人来报,一看就是通过别的法子拿过来的金令,至于什么法子?
他不好言说,只是往日他抢他坐骑的事他还惦记着。
若是别人还真不一定请得动他,但太子金令在手那就不一定了,他斟酌片刻,才开口道:“请十七公子殿外恭候,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十七也不好硬闯,耐着性子候在殿外。
时不时有巡逻的军队和当差的宫人走过,金盔铁甲,宦官侍服,十七站在阶,一身玄色劲装,黑红的发带在风中飘舞,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又与周遭一切相融相和。
一刻钟后,沈其峥才从里面出来,请他进去。
正巧有官员从里面出来,激烈地在争论什么,十七待人走得差不多后才只出身子。
原以为官员差不多已经走完了他才出来的,走到门口见一人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落了队伍一截,他右脚有疾,明明周围有宫人,他却固执地不要人扶。
两人相错而过,经过他身旁时,十七脚步一滞,偏过头去看他,面平静,眼里暗潮汹涌。
“那人是谁?”
沈其峥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一眼,道:“礼部尚书,胡含生大人。”
是么?这么巧?
礼部尚书大人,不知夜里可曾睡得安稳?
察觉到他情绪比刚才更低落了两分,沈其峥猜不透这人在想些什么,尽职尽责地将人带到内殿。
皇刚刚才结束一场议事,满脸疲态,文官大改革之后,许多事已经不似当初那么无助了,但前朝留下窟窿怎么也得想办法补,也不见得有多轻松。
萧元卿可不信他是真的有要事禀告,说他擅闯皇宫他还信,这人当初在军营那些事迹他可没少听说,都是些混账事!
“说吧,什么事?”声音沙哑,来福见状,忙把热茶递过去。
他喝了两口热茶,见他不说话,端着皇的威仪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十七一撩袖袍,跪了下去,幸好殿内铺了毯子,若不然他这力道下去,以后还要不要战场了?
犹记得当初他请离军时,也是这般德行,逼得倔强如牛的镇北将军松口放人,今日再来这么一遭,又是何事?
十七自知今日作为已是不敬,还是固执地想要为自己争取,直视天颜,“十七是来抗旨的,圣旨未下,是来拦旨的!”
沈其峥和来福心陡然漏了一拍,为他捏一把汗。
萧元卿只当他是在开玩笑,豪爽地笑出声,伸手指了指跪在地的十七,同来福打趣,“来福,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太急躁,这圣旨还未下就想抗旨,你说说,我要下什么旨?这抗旨不遵又是个什么罪名?”
明明是在打趣,却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天子的威压。
来福抹了抹额的虚汗,将身子压得更低,恭敬道:“回皇,圣旨未下,老奴不敢轻言,这抗旨不遵,是要,是要砍头的。”
十七知道自己不敬,但更确定自己的心意,“禀皇,十七不能娶。”
“十七,听说你从军之前是一个小乞丐?”话头忽地被打断,其中深意不言而喻,是在给他一个警告,也是再给他一个台阶。
偏偏十七是头倔驴,非要去撞那南墙。
固执道:“禀皇,十七不能娶诺桑郡主!”
“十七!”
可天家威仪也不是那么好冲撞的,近些年来,来福已经很少见到皇情绪起伏如此大的时候,那一掌拍下去,正巧拍落了案桌的笔,笔墨晕染开来,模糊了名字,那一道圣旨也不知是谁的名,隐隐约约,可见一个“桑”字。
至此,十七已是惹恼了皇,心里却不畏惧,不卑不亢,“十七不能娶诺桑郡主,十七有心人了,此生只会守在她身旁。”
“啪”
“咣当”
瓷器砸在额的沉闷声音,瓷片摔在地清脆的声音,空气瞬间就凝固了,周遭的一切那么嘈杂,却又那么安静。
来福抹了抹额越来越密集的虚汗,沈其峥也悄悄咽了咽口水。
一股热流从额流下来,也不知是热茶还是热血。
十七正了身子,眼神清明,不卑不亢,“男儿保家卫国,她就是我的天下,陛下想让我重归仕途,可我的前程换不来她的安稳,将军想让我阵杀敌,我拔刀却只想护住她一人,我的父母生我弃我,我只想找个归处。”
“我是个自私的人,陛下,我的家国同你们的不一样。”
我的家国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天下,我却只有她一人。
萧元卿听了,心头为之一动,他虽是天子,可他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鲜衣怒马,他从不比别人差。
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办法护住她,就连最后一面,他也未能见到,这些年来,他一直把家国当做借口,对她少了几分愧疚,可谁又知道,他也常在夜里想起她。
都说帝王最是无情,可谁也不是生来就无情,他也先是公子,后来才成为了天子。
底下人来传,不知在皇耳边说了什么,皇略微沉思了片刻,将手肘撑在脑袋,神色奄奄,“你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