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殿门,天空中飘起了细雨,缓缓落在脸泛,起一层绒毛。
今夜她穿了一身红色云烟,很是衬她的模样,她额还描了朵金莲,想必在镜前坐了好久吧,她最不爱梳妆了,一定不能淋雨,他得快点回去。
陛下这声“走罢!”真真是落在他心尖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赏赐。
他心里惦记着他的小娘子,就连这句“走罢”背后的深意都抛开了。
一路,他打马回去,顾不得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错过了许多风景,淋了好多雨,他想回去告诉她,他还是一个人,若是想要,便是她一个人的。
他不想娶诺桑郡主,也不会娶!
户部吏部垮台后,文将新立,朝堂旧部,是萧野一人独大,他想乘机笼络武权,西南就是突破口。
西南是几大郡州枢纽地段,繁荣昌盛,漕运陆运都极为方便,还因其地理位置优势,易守难攻,若能拿下西南,便是添了大部军力。
西南将军,也就是秦诺桑父亲,秦锵,因着早年间在战场连失几子,磨灭了几分傲气,不愿再参与朝堂事务,就想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西南。
萧野意图拉拢他,打破边境自守一派的局面,但萧野的心思皇岂不知?这么就是让他为难了。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划拨出这个战营,遍观京城,那就只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太子党白衣掌柜十七公子。
十七无官无职,侯爵传到他的手,避免两方纷争,无军功的女婿将军没什么威望,萧野用他来打头阵,激不起什么水花。
而十七是太子的人,太子还未培养自己的羽翼,他也算不参与党争,如此算来,他其实是皇的人,只是换个人替他守着西南边境。
因此,他便向皇进言,十七公子空有才略未谋官职,日后难免遭有心人利用,一片真心变为狼子野心,不若让他归于朝廷,为朝堂效力?
其实皇命十七监考,他就知道皇有心让他仕途,他也只是顺着这条藤往爬。
所以这桩婚事,是西南将军用利益换来的,诺桑郡主远嫁京都,十七袭西南将军之子的头衔,将军告老回京,免了参与朝中事务。
当初皇召见十七,十七便也知道是有什么事需要利用他,他知道当前的局势,必须要将西南将军拖住,才能安稳,只是婚事,他倒是没当真,秦锵接连丧子,不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商人。
眼下不过是因为京都城内他是最合适的,无官无职,同京都贵人都有关系,名声又是最响亮的,只是借他的名义求一桩婚事罢。
往后时间多,找一个或者培养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再容易不过。
只是他没有想到秦锵一身血气,真真就败在皇权二字。
其实秦锵也有自己是思量,若是这桩婚事能成,懦弱了些但也能求的西南和家宅安宁,若是不能成,他也自有对策。
秦锵镇守西南这么些年,阴谋手段见多了,可皇帝久居宫中,难道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来福拾了桌晕了墨的圣旨,不过是下令“桑农”减免赋税罢,瞧那些年轻人紧张得!
来福演技好,皇帝也不差,自始自终只有沈其峥蒙在鼓里,见这场闹剧以两个“走罢”结尾,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元卿倒也不管他,重新执笔,“往哪去了?”
有宫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声音沉稳有力,一听就是有内家功夫的人,“禀皇,十七公子打马回了书舍,并未见到公主。”
“公主呢?”
“公主同萧亲王府幕僚苏离在一起。”
萧元卿笔尖一顿,言语间颇为诧异,“苏先生?”
区区幕僚,皇识得?
萧元卿摇了摇头,或是觉得有趣,竟还笑出了声,“倒是惊喜!”
看这样子,皇不仅认识,似乎还很熟悉。
沈其峥惊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理不清头绪,隐约觉得这又是一盘棋局。
皇似乎并没有真的要赐婚的意思,只是必须要走这一遭,至于为何,他不懂。
可怜的十七公子,遇公主,便魂也丢了,偏偏还遇了两只老狐狸,也不知最后是走进了谁的棋盘?
殿内突然响起沉闷的咳嗽声,那声音像是抽干了所有的呼吸从胸腔里传来,听着压抑地很。
茶杯刚刚被砸在十七额,眼下身边也没有顺手的杯子,来福只得急促地替他皇顺气。
“退下吧!”
殿内只有三人,来福公公不可能退下,那就只能是他。
他这才惊觉,十七公子进殿时,陛下就屏退了身边人,只留了来福,很显然是知道十七是有“要事”要来,为了皇家脸面和“棋局私密”,才让人退下,至于他为何要留?
他僵硬了身子,久久未反应过来,“沈将军,陛下让你退下了。”来福尖而细的声音响起,见他朝他挤眉弄眼,无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禀告退下。
这一转身,心里万般惆怅,他这是,也入了棋局,或者说,他也是一个棋子,只是还未启动?
都说他们这位皇是金丝笼中鸟,愚不可及,软弱无能,可他却觉得,这位皇,分明是大智若愚。
可他明白得太晚,或者说他们这位皇帝隐藏得太好。
萧元卿看着帕醒目的红血,自嘲地笑了笑,“来福,还有多少时日?”
“咣当”一声,一向谨慎的来福公共不小心撞倒了笔砚台。
皇帝传来两声轻笑,手肘撑在脑袋垂眸,“来福,你也老了,老了!”
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老者,难掩疲态。
他老了,就连当初那个陪着太子的鲁莽的小宫人,也老了!
“那位苏先生,瞧着很好,就他吧。”
“是!”
殿外细雨蒙蒙,殿内云烟缭绕,我们的皇帝,已经吹不得风了,就连一场润雨,也难再见到。
今夜梦里,他又遇到了那位姑娘,这一次,他没有逃,而是一步步前,将她的尸首背在背,走她来时的路,踏在她行过的血路。
他带着他走了一圈,看了京都的繁花,葬在了宫门前,然后梦醒了。
殿内还是只有来福,低垂着脑袋在打瞌睡,诺大的皇宫,庆幸没有将她带进来,宫门口很好,待他走完最后这一段路,就去接她。
哒哒的马蹄从远处传来,先生说,那是归人,切莫误了人家时辰。
“景明,你家姑娘可在?”
景明坐在书舍门口,见来人,忙将膝的油纸伞递给他,站在门口阶,看着马的人,“姑娘并未回来,先生说,姑娘在等人。”
“先生?”
“苏离苏先生。”
十七听罢,骑马转身离去,飞扬的头发溅起水花,落在景明的脸,懵懵懂懂的脸,盛满了期待,今日雨大,期待归人带回他们的姑娘。
雨势渐渐大了,刚才蒙蒙细雨逐渐变成了水珠,模糊了视线,街的行人越来越少了。
安生坐在门口磕瓜子听雨声,见他们掌柜的浑身湿透走进来,刚拖的地被他踩了一地淤泥,又见他匆匆忙忙走进内室。
“掌柜的,你在找什么?”
“我的伞呢?”
这话可把安生难住了,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十七见他面色有异,前逼问,“在哪里?”
安生一哆嗦,觉得当初在军营被他训练的感觉又来了,手指指向窗外,结结巴巴:“叶,叶姑娘拿,拿走了!”
这把伞,他家掌柜的可宝贝着呢!平日里旁人碰都碰不得,每日要擦洗,隔一段时间就要翻新,听他们说,他们将军从军时就带了这一把伞,十几年还能保存至此,可见有多重要。
可是偏偏他今日自作主张将伞借出去了。
当时叶姑娘来借伞,他一个从军的大老爷们,无论刮风下雨都横着走,根本不需要伞,哪里像他们将军,随时去拿都带把伞。
见他为难,叶姑娘说他家掌柜的平日用的那把伞,他见姑娘家确实不好走雨路,又见她和掌柜关系不一般,就借了。
怕是这一借,他安生就要命丧于此了。
可是等了很久,身也没有被凌迟的痛感,悄悄瞄了眼他们掌柜的,掌柜的正在出神。
十七听闻是她拿走了伞,瞬间欣喜过来,愣了片刻神才反应过来,扭头就走。
安生抹了一把脸他家掌柜头发的水,暗自在心里庆幸,这伞算是借对人了,躲过一劫。
十七目标明确,直往花灯河,此刻雨势渐大,暮色愈浓,街已经没了人,只有各色各样的花灯悬挂在两旁,照亮了前行的路。
见尽头那处,有一红杉女子,手执花灯持伞站立,雨滴落在莲花边又飞溅出来,红色花灯印在她脸,一切都好看极了。
伊人听到马蹄声,转身望去,见一男子着劲装飞身下马向她跑来。
她不急,安安静静地等着,等他跑到身前了才将伞移到他的头,“怎的浑身湿透了?你不是最爱打伞?”
语气颇为责怪,更多的是心疼。
十七望着眼前的女子,笑晏如花,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忽地冒出一股委屈,鼻尖一酸,胆大妄为的十七公子竟哭了出来。
害怕将人衣衫弄湿,只是小心翼翼弯着腰将头搁在她肩头,语气委屈,满带哭腔,“我刚刚,害怕极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情郎,意气风发的十七公子,肆意潇洒的少年将军,趴在一个女子肩头哭哒哒地说他害怕极了。
他来见她又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双手没有空位了,伊人只得偏过头用额头摩擦在他脸颊以示安抚,“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是他半生的信仰。
可又多么庆幸你能说出这句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