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间在宫中见了楚衿,平白无故受了一肚子的窝火气,百里震远回了府上便大发雷霆,大夫人与二夫人齐齐来劝,他借着酒劲竟掴了大夫人一记耳光,且指着她骂道:“若不是你昔日执意要将淑嬅送入宫中,她怎会落得如斯下场?”
大夫人捂着烧红的面颊,听了百里震远的无端指责后亦是气闷不堪,“在前朝做官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让女儿入宫是为了谁呐?还不都是为了你!?淑嬅去了,我日日犹如万蛊噬心,只得瞒着你躲在没人的地儿偷着哭!可你这当爹的又做了什么?淑嬅死得不明不白,皇帝和太后对这事儿也没个明白交代,随便搪塞一番就当过去了。你敢在御前放一个屁吗?”
她说着举起膳桌上的酒杯砸在了地上,“你只会饮酒,只会撒疯,只会拿我出气!你还算个男人吗?”
百里震远用力一拍膳桌,将膳桌楠木拍出了一条半指宽的缝隙来,“无知妇人懂什么!?成大事者必得忍辱负重!慕容玄珏欺我百里家太甚,当日老夫有办法将他扶上皇位,今日照样有能耐将他从皇位上给拉下来!”
他这话说得声音极大,声落了似还有语音绕梁不散,骇得大夫人与二夫人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老爷息怒,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二夫人上前搀扶着百里震远的臂弯,一脸魅态道:“老爷酒大了,不若让妾身伺候您歇息罢?”
百里震远推了她一把,“你起开!”又指着大夫人的鼻尖儿道:“你给老夫好好儿瞧着,瞧着老夫如何将百里玄珏那黄口小儿从皇位上给拉下来!”
“你疯了!”大夫人机警环顾四下,压低声音道:“这样谋逆之语随便宣之于口,招来杀身之祸你是不怕,可我还想过几年安生日子!”
“你当老夫只是说说而已?”百里震远仰天长笑,手指帝苑城方向骂道:“大昭传着流言,君不配位自当让贤!老夫已然同大皇子搭上了线,三日后子时,便挥军杀入帝苑城,取了皇帝和太后的狗命,再杀楚氏与赵氏,为淑嬅报仇雪恨!大皇子顺应天意登基,许了老夫会予老夫超一品官职,掌摄政大权!到时候这大昭的半壁江山就是我百里震远说了算,老夫要让那慕容玄珏连昭陵都入不了!让他成了游魂野鬼,生生世世都记着是他欠了淑嬅的!”
大夫人凝眉摇头,叹声道:“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疯了?哈哈哈哈哈~~~”百里震远忽而上前两步,抓着大夫人的肩膀用力摇晃着,“楚家那丧门星今日也说老夫疯了!她更说要抄了老夫的家!她来呀!她倒是来呀!!!哈哈哈哈~~~~”
百里震远的笑声宛若患了失心疯一般,聒得大夫人震耳欲聋。
一旁的二夫人也看呆了,直到正殿的门被人拍得‘啪啪’作响,几人才回过神来,百里震远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老爷!老爷不得了了!出大事了老爷!”
掌事家丁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老爷!府邸外头围了许多侍卫,举着火把拿着兵器,里外里将府邸围了三圈!”
“放肆!”百里震远怒容满面,一把将殿门推开,“当我百里府是什么地界,何人敢作乱?”
他一路直奔往府邸正门,而此刻那些侍卫也已然破门而入。
当头那人名唤陈道,算得百里震远的得意门生。
见是他掌兵来犯,百里震远不免有几分震惊,“道儿?你深夜领兵入老夫府邸意欲何为?”
陈道含着淡然的笑意,恭谨向百里震远拱手一揖,道:“师父,徒儿奉旨入百里府。君令在上,徒儿不得不尊。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师父海涵。”
“奉旨?”百里震远把手一横拦住了陈道的去路,“奉谁的旨?奉什么旨?”
陈道拱手向天一拜,肃声道:“当今圣上有旨,百里震远散播谣言,结党营私,更勾结大皇子意图不轨犯上作乱!即日起,褫夺正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之职,削兵权,贬为庶人。”
百里震远心头一震,可表面还维持着威仪,喝道:“一派胡言!老夫犯了谁的上做了谁的乱?你说是皇上旨意?空口白舌的可有圣旨?”
陈道冷道:“皇上的意思,师父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他懒得批一道圣旨下来,免得劳得手疼。”他看着偌大的百里宅,颇有几分感慨,“这宅子从前跟着师父习兵法的时候常有出入,简直比徒儿自己的家都要熟悉。如今要抄了,徒儿尚有不忍呢。”
“你说什么?抄什么?”
陈道瞪大了眼睛讪笑一声,“师父在与徒儿说笑吗?自然是抄您的家了?您这大宅,一砖一瓦一瓢一盆哪个不是仰仗皇家恩赐才得来的?如今您要谋逆,皇上自是要将这些东西都收回去的。不过皇恩浩荡,抄家不屠命,留了您和二位师母的性命,还特赐了白银百两,让您可在京城做个小生意糊口。”
“你胡说!你这个逆徒!你这个逆徒!”百里震远挥拳欲打陈道,可他上了年纪的身子骨哪里能和陈道年轻力壮的相较?
陈道侧身闪过一拳,转而一脚便将百里震远踢倒在地,“师父还是莫要挣扎了。您做下大逆不道之事,难不成要您的门徒都跟着您一并赴死吗?实话告诉您,不单是徒儿,老八,老十三,还有老十五,这些您最得意的门生,也都尽数弃暗投明,归于皇上麾下!皇上明言,您若是识相,便让咱们莫要为难您。您若是顽固不化冥顽不灵......”
陈道顿了顿,忽而拔刀抵着百里震远的脖颈,肃声道:“君令言,杀无赦!”
整个百里府哭声一片,陈道领兵长驱直入,犹如强盗土匪扫境而过,将一应物什搬了个干净,连一根蜡也未余下。
这日深夜,百里震远与二位夫人被赶上了昭都的大街。
他手中捧着个布囊,里头裹着百两白银,落在手心里如坠千斤。
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日间楚衿的那句抄家竟会一语成谶,他还未叛逆,却已然落了个叛贼的名声。
百里震远威风了一世,玄珏如此,实比杀了他还令他苦不堪言。
在街道上失魂落魄行着,行至一僻静处,百里震远倏然发力,一头撞向了民居的墙壁。
倒下的一瞬,白银裹了血水散落一地,他也即刻停止了呼吸。
大夫人跪倒在他身旁啼哭不已,二夫人敛了敛带血的白银逃之夭夭。
夜极静,静到熟睡中的昭都百姓鲜少有知道城内出了变故的。
只是次日一早,大昭境内再难听到对玄珏的质疑声。
连百里震远这个名讳都鲜少有人提及,仿佛从前风光一时的百里家,从未在昭都存在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