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手拎着一只大皮箱正朝自己走来的林少文,徐子昂略为尴尬,忙笑着搭讪:“刚检查完行李嘛?”
“废话,我可不像那位大小姐,过海关有特权!”少文冷冷道。
徐子昂慢慢敛起笑容:“你在说什么呀?我刚刚......内急,找厕所去啦!”
少文白了他一眼:“还装傻?我都看到了。”
“嘿,看到就看到呗!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拖着那么多行李,我能见死不救嘛?”
说完也许意识到“见死不救”四个字有些夸张,他忙改口:“哦不,是袖手旁观!”
“行了别掩饰了,你脸上写得清清楚楚—重色轻友。”
“这叫绅士风度好嘛!”徐子昂反驳道。
“少废话,你这箱子还要不要啊?不要我扔了?”说着少文扬起箱子作势。
“哎——别!”徐子昂慌忙扯过行李箱,陪笑脸说:“我错了,哥。”
二人正斗嘴之际,一位五短身材、十分肥胖的妇人领着个车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隔着拥堵的人群,妇人踮起脚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帕子,一面高声呼喊:“子昂,子昂……”
“妈—”,徐子昂也看到了母亲,忙迎了上去,母子俩相拥在一起,而后,徐母用帕子轻轻拭去徐子昂额角的汗珠,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儿,心疼地念叨起来:“哎呀,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有嘛?我怎么不觉得?”徐子昂摸了摸自己的脸调皮地说。
接着又问:“对了,父亲呢?”
“唉,在医院。偏巧这时候老毛病犯了。”徐母有些沮丧地说。
徐子昂眉头一皱:“那我先去医院看看他!”
说完匆匆告别了少文,和母亲一同乘坐黄包车离去。
少文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正发愣间,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三哥,三哥......”
他扭头望去,骄阳下,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蹦蹦跳跳地向自己奔来。她穿着件鹅黄短衫蓝色的长裙,齐脖短发,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书瑶!”少文近乎狂喜,一眼认出那是妹妹,兄妹俩正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一群人已围了过来。
林父仍旧是一身长袍,戴着西式礼帽和茶晶眼睛,手里还拎着根维多利亚时代英国贵族拎的那种手杖;林母打扮得颇为庄重,她穿着一袭刚定制好的紫色软缎旗袍,戴着闪闪发光的大耳环和超大号钻石项链,看起来高贵典雅;志远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穿着便装,梳着整齐的中分。
见到日思夜想的家人,少文甭提有多激动了,挨个和他们拥抱了一番……林父林母乐得合不拢嘴,围着儿子左看右看,嘘寒问暖,连称少文长高了长壮了!
一家人差不多都到了,唯独不见俊业。
“大哥呢?”少文问。
“你大哥在忙公事,这会儿脱不开身,不过说好了晚上在汇中饭店聚一下,为你接风洗尘!”林明贤笑道。
志远负责开车,不多时一家人便乘车返回了林公馆......
吃过午饭,少文迫不及待地约上几个旧日的同窗好友,去望平街的新雅茶室小叙。
店如其名,这是一家颇为雅致的茶楼,明清时期的阁楼建筑,门口两侧的红漆柱子上挂了一对赭底金字的楹联,上联是“上可坐下可坐坐足”,下联是“你也闲我也闲闲来”。
室内靠窗位置摆满了古色古香的乌木桌椅,墙壁上还挂了不少历朝历代的“名家书画”,这里的装修风格比一般茶楼多了几分书卷气,因此得到不少文人墨客的垂青,来这里的除了茶客,还有一些做字画买卖的掮客。
少文穿着件白衬衫和浅色西裤,来到楼上选了个通风好的位置坐下,此时其他人还未赶到。跑堂小二见了,忙端来一套紫砂茶壶和茶盏,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少爷,您几位呀?”
少文笑道:“总共四位,还有三人没到。”
小二将茶具一一搁好,正要给少文倒茶,被少文阻止了:“嗳不用了,我自己来,你去忙吧”。
“好嘞,您请随意!”小二爽朗地笑道,说完一溜烟儿跑下了楼。
少文啜了口茶,百无聊赖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隔着过道,他左侧坐着一位戴黑色圆框墨镜的中年男子,这人一身白袍,手里把玩着两个铁弹,他身旁还站着个“小当差”。
这时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男子,他肩上挂着个包袱,看穿衣打扮不像是本地人,只见他径直朝那位中年男子走去,并拱手作揖。
中年男子嘴唇嗫嚅了一下,含糊地问道:“请问仁兄,是否在门槛里?”
“不敢,沾了祖师爷的光。”年轻男子躬身回答。
“贵前人是哪一位?”中年男子继续问。
“不敢,在家不敢言爷,在外不敢言师。家师姓顾。”年轻男子答道。
“贵帮是哪一帮?”中年男子又问。
“水月帮。”
说到这儿,双方都沉默了片刻。
只见那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先前严肃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敢问老大,贵帮有多少船?”
年轻男子拱手道:“不敢当,小弟初来乍到,还望老大能够多多包涵。”
听到这里,少文仍是一头雾水……
然后,那位年轻男子喊小二泡了一壶“镶红茶”,双手奉上,一脸诚恳地说:“小弟敬奉老大。”
少文正看得入神,忽觉得有一只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浑身肌肉不禁微微一阵颤栗,转头一看身旁站着一位梳着大背头,穿青布长衫的男子。
“蕴初!”少文笑道,忙起身招呼他坐下。
“哎,看什么这么入神?连我这老同学来了都没发现?”
“老吴,我都等你半天了,快坐快坐!”少文忙给他斟茶。
两人一见如故,略寒暄了几句,吴蕴初问:“王晓籁和司徒信呢?还没来啊?”
“是啊,一个个整得跟大姑娘上轿似的,磨磨蹭蹭的。”少文苦笑道。
“哈哈,说不定要梳妆打扮一番,扑点粉什么的!”吴蕴初戏虐道。
接着少文又朝左前方望去,吴蕴初的目光也随之移向了左侧。
先前那位中年男子喝完茶,给一旁站着的“小当差”丢了个眼色,“小当差”便从衣袖里摸出一吊钱,双手交给了那背着包袱的年轻男子。
少文喃喃低语:“他们在干嘛呢?”
吴蕴初朝少文瞥了一眼说:“那人是青帮的‘码头官’,是‘理’字辈的‘老头子’,人称朱爷,他手下徒弟少说也有两三千,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那些人每月都要送银子孝敬他老人家,底下人谁出了事,都有他罩着,只要他一句话没有摆不平的事。你别看他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门路广着呢,神仙鬼怪都怕他三分。”
接着他又道:“那个接了他钱的男人是外码头的,按青帮的规矩,到一个码头,就要来拜见本地码头的‘老头子’,算是打个照面,他以后每月都要送钱来孝敬那朱爷。”
“哦,原来如此!”少文恍然大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