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我先坐下？”陈念言小心翼翼问到，他甚至有些鄙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惧内？

“坐吧。”

得到恩准，陈念言终于可以屁股着凳子了。

不想再隐瞒她半分，陈念言想把他所有的秘密通通说给她听，无论她听完以后作何感想，对他又是什么态度，他都要一一说出来。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相处这么久，他也算是比较摸她的性子，若是以后哪一日她自己得知了真相，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她可能会一辈子都不理他。

暂且希望会坦白从宽吧。

只要将一切和盘托出，他们之间就不会是亲姐弟了，他的心意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双手捧到她面前。

思及此，他便觉得十分有必要先给陈言希打个预防针。

“说啊！”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陈言希柳眉微蹙，莫不是不想说？

放在雕花梨木桌上的手轻轻托着脑袋，歪着头瞅着近在咫尺的陈念言。

似乎很久没有如此仔细的打量过自家弟弟了，上一次认真看他的面容还是两年后重逢的第一次见面时。

那时他被苛待的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看的她心里酸楚，只觉对不起娘亲，她没有好好照顾弟弟。

如今再看时，一切都大不相同，这个年纪的小孩似乎都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模样。

原本骨瘦嶙峋的陈念言现在已经有了点少年初长成的意思。

青涩的脸庞上已然能看出他清秀俊逸的轮廓来，想必只需要再过几年这个少年就能成长为令众多女子魂牵梦绕的俊郎的翩翩公子吧。

况且……他这么小就已经那么会撩了。

少年澄澈乌亮的眸子里此刻映着她轻蹙眉头的模样。

眼里，全是她。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午后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安逸美好。

不时有小丫鬟路过，脚步声却也是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陈念言仍是没有说话，陈言希也不着急去催他了，只是手指节轻轻敲打桌面的速度一下一下的加快了起来。

说实话，她本没那么多耐心的，现在耐心全都给这个弟弟了。

看来陈念言要说的是件大事，否则他怎么会那么犹豫不决，换做平时早就一吐为快了。

“你先答应我，我说了后你不准不理我，不准生我的气……你……”说到这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还能怎么说呢？他不想再瞒她，可是也不想她因此而恨他……

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他仿佛置身于一片虚幻之中，烟雾弥漫，进退两难，不知该作何抉择。

如果告诉她真相的后果是此生再不能与她如此云淡风轻的坐谈呢？

如果告诉她真相的后果是从此被她仇恨呢？

坚定的心有些动摇。

“好，答应你。”

陈言希没有半点犹豫的就应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加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可能是眼前这个少年好看的丹凤眸中闪现的心痛和犹豫让她产生了恻隐之心。

她看见少年明显的松了口气。

“多年前的北辰国皇帝还是方天叶的时候，他后宫有一贵妃，封号宣贵妃，已有身孕快足九月。”

陈念言薄唇一张一合，将那时的陈年旧事一一说给面前的女子听。

陈言希听到这番话心里虽然好奇这些事和岁三娘他们有何关系？但是也没有出声打断他的话，只是静静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方天叶拟好圣旨，若生下的是个小皇子，便即刻传位给他。若生下的是个公主，那就给她世间最尊贵的封号。”

“没有让方天叶失望，虽不到满月生下，但生下的是个健康的小皇子，方天叶立刻赐名其为方缙陆。此消息一经传开，蠢蠢欲动狼子野心的二皇子突然起兵造反，逼宫上位。”

“方天叶被软禁在寝宫，宣贵妃得了消息后便立马将小皇子连夜送出了宫，命人快马加鞭的去了明德国。”

“后来二皇子找到宣贵妃，勒令她交出小皇子和传位圣旨，宣贵妃不肯，于是她一整个寝宫的人都被杀死了，她，也没有幸免于难。”

“老皇帝听闻宣贵妃被害的消息，情绪一激动，隔天便跟着宣贵妃去了。自此，北辰国翻天覆地，彻底换了一个样子。”

说完这些，陈念言的眼睛已经有些泛红，紧咬着薄唇，剑眉皱着，几欲落泪般。

“那，那个小皇子呢？”陈言希没有刚才那般嬉闹的心思，危襟正坐，神情严肃起来，听完这些话，她大概能猜到些什么了……

“小皇子被宣贵妃身边的赵嬷嬷带到了明德国的京城，宣贵妃早就有安排，赵嬷嬷便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将小皇子偷偷带去了将军府，陈府。”

“将军夫人正好快要生产，赵嬷嬷买通了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下药使得她早产，陈府小少爷就被掉包了，换成了小皇子——方缙陆。”

“陈将军并不喜爱儿子，只独宠女儿，小皇子在这个家里并不不是很受宠爱，他在姐姐的保护下安然长大，可是后来这个待他很好的姐姐突然出事了，在一次祈福回府的路上……再也没有回来。”

“小皇子没有了姐姐庇护，母亲不久后也被人下毒害死，他彻底成了人人都敢欺负的废物小少爷。”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小皇子离开了将军府，回了北辰国，他二十几年蛰伏如一日，只为了将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拉下宝座，取而代之。”

“只是最后……他以为他如愿将那人投入到了地狱，可是那人还留有一手，他设计将小皇子害死，死状惨不忍睹。”

“小皇子不甘心，他不甘心那个人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不甘心！为什么该死的人得不到报应？”

“再睁眼时，他重生了，重生到了九岁这年。当小厮传话，说将军府大小姐回府了时，他惊讶的久久不能平静，见到她之后，前世所有的温情涌入脑海，她是唯一一个对他掏心掏肺好的人，是唯一一个温暖了他岁月的人。”

“现在，他满心忐忑的向她坦白一切，怕她听完后不理他，也怕她听完后记恨他，更怕她会再也不想见到他。”

“可他不想再骗她半分，他想把一个坦坦荡荡的自己展现在她面前，希望她不要恨他。”

“阿姐……”

陈念言从椅子上站起来，蹲到了她腿边，将一张小心翼翼的脸放到了上面，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咪。甚至讨好的给她揉起了小腿，一双清澈如溪流的丹凤眸深深的望着她。

他紧张到不敢眨眼睛。

“陈念……方，方缙陆？”陈言希轻轻呢喃了一句。

纵使在听完他开头说的那些话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些预感，可是真的听完这些话后，心里又是一番别的滋味，酸涩，心疼，震惊。

思绪凌乱地飞快的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阵的隐隐作痛，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她疼爱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弟弟……是别人家的？陈府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少爷是个假的？

他抢了自家弟弟的人生？！！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的亲弟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那些辱骂、挨打、教训、苛待就都会发生在他身上，她的亲弟弟能有这个少年那般坚韧的性格吗？

这个家也根本不如表面那么幸福轻松。

她现在不也是正在如履薄冰的活着吗？

谁都不容易，是面前这个少年替自家弟弟扛下了所有的困苦。

而他本身就背负血海深仇，已经就是苦不堪言……

“那……”她的手有些抖了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说话不甚利索，道：“那真正的陈念言……他还，还活着吗……”

话音刚落，她吸了吸鼻子，猛然垂眸看向他。

眼泪毫无征兆的，就顺着小巧玲珑的脸颊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

晶莹的泪珠滚落，恰好滴到陈念言，不，现在是方缙陆。

恰好滴落到方缙陆的唇角上，又顺势滑落至唇间，一股酸涩的味道瞬间在嘴里炸开，是她的眼泪的味道。

像被拨动的琴弦，他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你，你别哭，你别哭啊！”

方缙陆慌乱的轻轻为她擦去眼泪，连忙说：“当年赵嬷嬷偷偷将小少爷送出府后，就把他送到了一户为人忠厚老实，家境算好，但一直没有子嗣的人家家里，是提前计划好的，足可让他一生平稳幸福，不必卷进这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来。”

“真的？他在哪？”她还是哭着，说话间有些哽咽，但是听到这话时还是有了几分希翼。

活着……活着就好！

明亮乌黑的眸子噬满泪水，像是布满雾气的玻璃窗，朦胧又梦幻。

“走，我带你去见他！”

方缙陆站起身，拉着陈言希的手往外走去。

“小秋，如果有人找阿姐，你就说我们外出游玩去了，几天就回来！”方缙陆丢下这句话就拉着陈言希奔去了马棚。

陈念言所在的地方距离这里有些远，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把他杀掉，就得把他送的远远的。

其实当年宣贵妃是计划将那个孩子杀掉的，是赵嬷嬷不忍心，悄悄将人送到了一处偏远的城镇。

他知道后也并没有责怪赵嬷嬷，反而是万分感激。

这样起码他的良心会少几分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