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紧紧盯着明姝手里的钥匙,眼都不眨一下,贪婪的光几乎从眼眶里漫出来。
明姝笑吟吟看着她,墨菊咽了口唾液接过了,这才压住了激动的神色。
“好了,莫难过了我,我还不看重你?”明姝仰起软乎乎的脸,语调里有一点少女的甜,和亲近人撒娇似的。
墨菊心里那一点受宠若惊也消失了,看向明姝道:“奴婢,奴婢一定不负娘子的信任。”
明姝一笑,没说话。
一样的话,信一次就够了。
……
除夕的上午,顾家按规矩是先去寺庙进香还愿,回来赶在中饭前去祠堂里祭祖。
一大家子的人,里里外外不知道忙成什么样子。
天还没亮,明姝就被红蓼从被窝里拖出来。明姝困得不行,一个劲地把头往被窝里塞,被红蓼劈手抱起了整个被子。
明姝窘迫地扯下扭到肚脐上去的单衫,这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青莲紫草摆好香胰子和热水,手脚麻利地给明姝洗了脸,一边的香膏子已经捂热了,红蓼轻手轻脚地给明姝擦上。
因为是除夕,红蓼翻出了件檀色事事如意立领琵琶袖短袄儿,镶着兔毛的圆领青比甲,织金杂宝百褶墨绿马面裙子。
又用桂花油把头发梳熨帖了,用红绳子绑出一对极为精致的发髻,插上灯火琉璃绣球花钗,绑了绣花红发带。
连胭脂都给明姝搽了。
明姝迷迷糊糊睁开眼,自己也看得咋舌。原来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一点后来的影子了。
红蓼满意地给明姝套四只细玛瑙镯子,道:“太太给娘子留了那么多物件,娘子不该闲置着。”
话音一落,红蓼便觉得自己多言。好端端的,勾娘子的伤心事做什么呢。
明姝神色却没变,阿娘给她留下这么丰厚的东西,祖母这样疼爱她,她不该瑟缩退让。
她和顾明鸢坐的同一辆车,顾家不爱张扬,出行贯来朴素。顾瑾牵头捐钱,要管的事儿未免也多,也是除夕这天才在家里露面。
这天来宝章寺的不知顾家人,马车在宝章寺外占了好大一片地儿,蹋得庙外积雪狼狈。
倒是后头的梅林很好,顾明鸢说自己想去瞧瞧,明姝怕冷,自己在屋子里窝着没动,一心等长辈还愿完了回去。
红蓼却一直说那梅林极为有名,叫明姝去瞧瞧。两人这才出门,追着顾明鸢而去。
这天儿极冷,后面并没有什么人来。明姝顺着顾明鸢的走过的脚步,倒是跟得很轻松。
一直走了大约两刻钟,明姝和红蓼才觉得不对。这走着走着,已经离宝章寺的禅房很远了,梅园再远,也远不了更多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红蓼轻声道:“娘子,回去么?”
明姝往远处极目望去,摇了摇头,“我们跟去看看,若是不对劲,再回来。”
红蓼点了点头,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姝出来就是穿着木屐的,虽然走路不灵活,倒是能走得安稳,加快了速度追去,果然远远瞧见了顾明鸢的影子。
一片雪白山色间,明姝居高临下望去,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庵庙,漆黑的窗子极为扎眼。
顾明鸢半跑半跌地往那里跑,明姝才觉得古怪,下一刻就想起白姨娘撞邪,说是被送到某个尼姑庵去了。
想必顾明鸢是去见白姨娘。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再这样大雪天里一个人跑出去,实在要勇气。
红蓼也想到了,道:“我们回去吧。”
明姝摇头,道:“我们去瞧瞧。”来都来了。
明姝领着红蓼走到那尼姑庵外,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发出极尖锐的哭声。
“阿鸢……太太和三娘子可欺负你?”白姨娘像是被折磨疯了一样,“我……是太太害我,阿鸢,是太太害我!”
按说,被送到尼姑庵来,也不至于如此。明姝正打算推门进去瞧瞧,就听见白姨娘尖叫一声,“顾明姝不该活着,我也不该活着……”
明姝的手一顿,红蓼已经劈手开了门,反驳道:“你才不该活着!呸,再咒我家娘子,我咒你全家!”
骂完,红蓼便和明姝一样惊讶,有点说不出来话。
白姨娘和府里半点不一样,在府里时,白姨娘贯来精明爱笑,软糯周全,是个清水莲花般的剔透美人。
此时浑身衣衫脏污,不知道被什么钩扯得破烂污秽,蓬头垢面地抓着顾明鸢的手,面上的神情似疯癫似痛苦。
像是被人虐待过一般。
看到明姝和红蓼时,神情一片空白,大张着口猛地搂紧顾明鸢,痛哭起来,“阿鸢,我怕!”
明姝看得心惊,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几天,白姨娘成了这样。
顾明鸢紧紧抓着白姨娘的衣裳,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来。已经疯癫了的白姨娘听到顾明鸢哭,也哭得更厉害了。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哭声震天,明姝有点尴尬,却更为一句“顾明姝该死,我也该死”压得喘不过来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明鸢才止住了哭,从里间走出来,神色冷漠地站在明姝面前。
“七姐姐跟踪我?”
明姝张了张口,好久才道:“起初没打算的……你姨娘怎么了,没听说过被送出来的女眷还要被凌虐的。”
顾明鸢的眸子黯淡下来,更显得小小的一个人冷漠尖锐的得吓人,她抬起眼看明姝,“我不知道。”
明姝几乎是下意识知道,她肯定听到了什么。而且,极有可能与自己相关。
“当真?”
她冷冷地看明姝,“七姐姐在逼问我?”
“……”
明姝忍住这种不快,“我听见你姨娘提起了我,她还说了什么?”
顾明鸢漆黑的眸子升腾起极度隐忍的恨意,抿了抿唇,猛地扭过头去,哐当一声摔门而去。
木门跳了两跳,仍旧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缝,明姝正好能看见顾明鸢提着裙子,在满是积雪的山间往回跑去。
明姝长长吐出一口气,化作白烟弥散开。
白姨娘还抱膝坐在里间的床上,明姝走过去,轻声道:“白姨娘?”
没有答应。
无论明姝怎么问,她都勾着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