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二十五府里办了小宴，请了几家夫人太太来看戏。有身份高贵的，也有一般的。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明姝不到年纪，也没打扮，只穿一件墨绿长褙子，杏子黄百迭裙，头发结了一对双髻，用小玉钗绾着，乖乖巧巧地立在顾明初身边做点缀。

顾明初穿了件妃色立领斜襟短衫子，雪白地折枝梅花马面裙，长发挽起来，发髻上几朵龙眼大的珍珠，又插了一支粉碧玺钗子，明艳清雅极了。

刘夫人频频看顾明初，越看越眉开眼笑。

这样光华灼灼的小娘子，刘夫人只觉得看得心里舒服。

明姝今日就是来点缀顾明初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顾明初问一句，便答一句，不问就不说话。

刚开始，顾明初还是很满意的，最后急了，“你今日怎么木木登登的？你今年也十二了，也到了要相看婚事的年纪，万一叫人说你木头美人怎么办？”

明姝噗嗤一声笑出来，“是三姐姐说不理我不往来的。”

顾明初脸一僵，沉默了会，“我把秋梨发卖了。”

明姝惊了一跳，问道：“怎么回事？”

“那次我叫秋梨去骂你。”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院子里服侍我的就是桑椹，桑椹说瞧见八妹身边的秋荻和白姨娘身边的绿芍说话。”

明姝眼皮子一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明初继续道：“是八娘刻意引导你，拿我当枪使。”

其实这还真不是第一次了，明姝心道，您可算明白了。

“三姐姐明白便好。”明姝顿了顿，“三姐姐从前掐尖要求，未免得罪人，如今没了爱挑事的秋梨，多喝些菊花茶大约也就好了。”

见明姝似笑非笑的打趣神色，顾明初脸上一红，道：“我发卖她，是因为她与白姨娘有来往，恰好被我撞见了。”

明姝的脸色也是一变，正想着顾明初如今变聪明了，能看清人了，她便直接把秋梨发卖了。

“卖到哪了？为什么不给查查？”

顾明初一愣，“查什么？”

明姝：“……”

“三姐姐，白姨娘把人安插在你身边，你不膈应？”

顾明初点点头。

“何况，三姐姐从去年春开始议亲事，是为什么总不成？”

顾明初一愣，随即全想明白了。

她原本就不蠢，只是万事有林氏兜着，又是个贯来不爱细思量的狂放性子。仔细一想，就知道秋梨总是在她面前挑事，久而久之，便给她传出一个不好的名声出来了。

“白姨娘好生歹毒的心思！”顾明初当即气得咬牙切齿。

她气了一会子，才与明姝道：“我回头问问，我只说卖得远远的，哪里晓得卖去了哪里。”

明姝无言以对，秋梨是外头买来的，白姨娘被送出去了，她也根本没有人可倚靠。被发卖了，想必是没人从中做手脚的，兴许不难找。

只是，明姝本能地觉得秋梨不是白姨娘安插进来的。

若是白姨娘有这样的本事，至于那么多年仰林氏鼻息么？

顾华易是儿郎，林氏管得不算多。故而林氏极疼顾明初，挑拨得了顾明初，自然能间接挑拨林氏。

这样一想，明姝背后几乎一片冰凉。

一个白姨娘，却可窥见，有什么人左右甚至是这二房和三房。究竟是什么人，让她的母亲和父亲死了，顾瑾和舅舅李嘉柏都查不出消息来。

明姝曾以为是林氏贪财，害了她，甚至可能害了母亲，如今看来，林氏亦是局中人。

“三姐姐，若是你没撞见秋梨与白姨娘来往，你想过后果么？”

顾明初嗤地一声笑出来，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丫鬟。”她顿了顿，“小处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罢了。”

明姝抿了抿唇，没说话。

顾明初继续懒懒道：“你是三房的嫡出娘子，再怎么落魄也比庶女强。”她懒懒瞧了眼顾明鸢，“我瞧她如今恨我们恨得糊涂了，怕是顾家养出个仇人来了。”

“嗯。”

顾明初似笑非笑道：“你可得小心些，别给疯犬咬到了。”

明姝脸上没什么神色，道：“劳三姐姐费心。”

两人不再悄声说话，恰好使女端了拨霞供上来，色泽艳丽，便矜持地动了动筷子。

那边刘夫人与林氏说着话，忽然丫鬟通禀道：“二太太，五郎君和刘家郎君来了。”

顾明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稍微压下脖颈去，便听到帘子叮铃几声，走进来两个修长的人影。

明姝心知顾明初好奇，又不能看，于是仗着自己年纪小打量起那人来了。刘家郎君生得身量修长，只比顾华礼矮半个头，肤色也还算白皙，眉眼也舒朗明亮，举止动作更是极为有礼。

用明姝活过一辈子的目光来看，是个很不错的少年人。

顾华礼见明姝盯着少年人眼珠子都不转，不由好笑。清咳一声，提醒明姝莫失礼。

明姝会意，朝顾华礼飞快地比了个鬼脸，压下脑袋去和顾明初说话了。

顾华礼：“……”

“三姐姐，刘家郎君君子端方，容貌清雅。要我看，勉强及得上家里的几位哥哥。”明姝一本正经道。

饶是顾明初也红了耳朵尖儿。

明姝清咳一声，“可惜我还没看清他有没有偷瞧三姐姐，都怪五哥。”

隔着屏风，刚好听到一点的顾华礼动作一顿。

又清咳了一声。

明姝噤声。

林氏坐在堂上，看刘家郎君果然好相貌，心下欢喜。而且刘家也是淮南一带有名的世家，代代出仕，极有根底，若是能结亲，比嫁寻常勋贵人家更添了几分清名。

这样一想，林氏心情就更好了。

轮到季家郎君进来时，林氏却皱了皱眉。

少年人穿着一身半旧的织锦杂宝袴袍，脸上生了疮疤，坑坑洼洼的上面还扑了层白粉。走进来，脸上带着油腻腻的笑，打揖道：“伯母好。”

季家夫人是个病歪歪的妇人，先前坐在哪里倒有几分清雅书卷气。一见到儿子，面上便堆起压不住的笑来了。

“这是我儿季安，前年中的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