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一身站在一片灰白之中，四周空无一物，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冰冷的水翻腾着缠上了自己的脚，蠕动着往小腿上攀爬，蔓延着缠绕到身上，密密麻麻得缠得小腿滚烫发热，在脖颈处死死勒紧，不让空气顺利地进出呼吸管道，这水仿佛长了千千万万的嘴，啃噬着盘踞的皮肤。是不想挣扎么？不是的，没有力气，不远处有一道光，真的就在不远处，胡一一想要伸手去够那道光，微微抬起手，那水便缠绕得更紧。

有道声音在呼唤着自己，温软好听，像晒过太阳的棉被，也像毫无止境的绝望里的够不到的光。倏尔，那光不见了，随之消散的还有那道若隐若现的声音，霎那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寸草不生的墓地，还有一个穿着绒面月白旗袍的女子正朝着自己招手，脚上踩着黑色圆口小皮鞋，那笑脸很是熟悉，胡一一不受控制地前去，近了胡一一才看清眼前女子的面容与自己，如出一辙。

“野丫头！”嗓音年轻清脆，这称呼却叫胡一一瞬间知道眼前人是谁。

“阿嬷！阿嬷！你带我走！我要跟嬷嬷！”胡一一想抓住眼前人的手，却次次落了空。

“野丫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可以乱跑，快回去！”

“我不，我就不，要和阿嬷在一起！想吃阿嬷做的糯米团团，好久好久没有人给我做饭吃了阿嬷。我不喜欢那里，你不要再把我送回去了，城里一点都不好，我不喜欢做饭，不喜欢拖地，也不喜欢每次都吃冷了的剩饭，阿嬷，我想吃热乎乎的糯米团团......”

林越之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拽着自己的袖子，发着高烧一直哭，嘴里一直喊着阿嬷，自己只能轻轻拍着她的手，轻轻地哄：“乖啊，快点好起来，好起来我们去找你阿嬷......乖崽崽不怕，不怕......”

乔之尔坐在沙发上也是无奈，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反反复复地发高烧，甚至一度心脏骤停，抢救过来就一直哭，叫也叫不醒。过来帮忙的小护士第一天抢救后就立马给自己打了电话，小小姑娘哭得不成样子，说是心疼得慌。

王姨也看着小姑娘不停地喊阿嬷也是心都揪着，眼泪汪汪。这么些天了，小姑娘的家里人不闻不问的，一来是藏得好，二来是那家也着实不像样子，若是真在意大可以去报警，可是从那天把小姑娘折腾了一番后，小姑娘所谓的家里人也没有再出现。

“越之，打促醒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乔之尔示意小护士把针备好，“用1mg氟马西尼。“

“老乔，我挺难受的。”

乔之尔默不作声，怎会不知你难受？我也难受，与你的如出一辙的那种。

“乔医生，林教授，我也好难受。”小护士虽然抽抽嗒嗒的，但是面对专业的事情还是尽职尽责，迅速地地备好针剂注入生理盐水稀释后换下注射液，一边收拾一边哽咽，“我也是个女孩子，家里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从小到大总是家里人捧在手心，就算气急了也不舍得往我身上招呼，最重的那次，也不过是打了我一下手心。从前有人对我说，在S城许多女孩子都不得善终，生来大都是换嫁妆的工具，总是不得照顾的。那时班上有一个小女孩儿，不管什么天气总是穿着长衣长裤。”

“也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的玩具，那时有人丢了东西总是先怀疑到她头上，我和她说过几句她也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别人欺负她她也是傻傻地笑，以为别个真是在同她玩耍。后来在报纸上时常能看见她的文章，毕业后便再也没有联系，班上人总说她是乡下人，是连qq都没有的土包子，我那时也总避讳一些。等她醒来，我想对她说声对不起，那时给班里发作业发书本，我总是给她坏了的；每当不得不穿短裙时，别个嘲笑她身上伤疤的时候我也总是旁观；那次考试时她来了例假，我坐在她后面，我分明看见了，但是我没有告诉她而是告诉了别人，那天她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让我有些后悔，但是我没对她道过歉而是和别人一起说着她的格格不入。我从来不知道，她是这样的辛苦。我总以为......”

乔之尔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护士，小姑娘哭得都站不稳了。

“林教授，请你一定好好照顾她。我从没见过一个父亲可以那样对自己的女儿，我也觉得很难受，如果早些知道，从前她讨好地拿出最普通的回形针的时候我就不会拒绝，我一定带她一起玩，我一定给把牛奶分她一瓶，她偷偷看我们喝牛奶的时候，我明明都知道。”

“好了好了。”乔之尔很快恢复过来，小姑娘原来是这样长大的，“这些等她醒过来你亲口告诉她，小姑娘的性格很好的，会原谅你的。对吧越之？”

“是，她最好了。她甚至没有提过这些，只说起那时很羡慕你们。”林越之看着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怎会不知她的心思。林越之好像看见了胡一一，小小的一个姑娘，一直往前走，摔倒了就爬起来，对绊倒她的石头笑一笑，就这样走到亭亭玉立的许多年后，在许多年后也只会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

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人喜欢？

乔之尔也有些触动，林越之对小姑娘的事情肯定是知道一些的，至于了解到什么程度并不好说，但是他从出事到现在表现出来的都是对小姑娘伤势的震惊心疼，对整个事情的发生接受得很快，现在他说出这样的话，大抵是小姑娘都交代清楚了吧。

好像更心疼了，这个叫自己乔之尔哥哥的小姑娘。乔之尔怎会不知，这种交底是多么小心翼翼地试探，不想等到深陷其中对方再对自己的处境不满。所以说个明明白白，如果无法接受就趁早离开，这样的自我保护意识，真叫人难过。

生而彷徨，天地万物，永无霁色。

披星戴月，岁月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