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逵这番话一说完,朝中诸臣顿时又议论纷纷。
只不过,上头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对郑鸿逵这番建议,却是深以为然,频频颔首以示赞同,而阶下的李邦华与刘泽清二人,俱是垂首无言。
刘泽清心下暗想,龙錾这厮现在虽有数千手下,但大部皆是新兵,恐战力极差,就算他们到了那台湾的宜兰之地,想要在那多如牛毛又凶残野蛮的当地土番中生存下来,只怕亦是极难。更何况,当地还有烟瘴疫气以及各类毒虫,龙錾纵是不死,亦将元气大伤。故而,若是自已同意郑鸿逵所言,倒是有借刀杀人之奇效呢。
而此时的李邦华,心下对龙錾的这般境遇,却是感慨不已。
只不过,现在的他,初至朝堂,人微言轻,虽有左都御史之衔,但东平伯刘泽清等人极力阻挠,自己想要好好帮一下龙錾,却是极难。能保得龙錾不受刘泽清迫害,不至于让其受到朝廷发兵征剿,已是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了。
至于龙錾去了那宜兰之地,到底能不能顺利扎根立足,能不能在当地发展壮大,那就只能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与本事了。
此时,包括忻城伯赵之龙在内的一众朝臣,俱无人表态反对。见群臣纷议亦已平息,弘光便顺坡下驴,他轻咳一声,便道:“好,郑总兵此建议甚好,那就这样吧。韩赞周?”
听到弘光叫唤自己,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韩赞周,急急站出来:“奴婢在。”
“你去替朕草拟一份圣旨,就封龙錾为宜兰指挥使,授赐散阶怀远将军,加武勋轻车都尉。嗯,这官职给得够优厚了吧。”弘光咂了咂嘴。
“陛下圣恩隆厚,竟赐龙錾这般高衔厚爵,想来此人在顺贼之处,仅是一个小小哨总,若得皇上这般恩赏,当是喜不自胜哩。”韩赞周一脸谄笑,马屁马上就来。
弘光皇帝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道:“对了,那龙錾去了台湾这般偏远蛮荒之地,与朝廷联系不便,其手下官职,亦准其自授,不得高过指挥使一职就行。”
“皇上圣明,恩宠加渥,龙錾此番来投,真真得遇圣主矣。”韩赞周又是连声夸赞。
弘光点了点头,脸上泛起困意,他伸了个懒腰,又长长地打了呵欠,便道:“好了,朕困了,无甚事的话,就此退朝。对了,李御史此番归廷,仍授旧职,另加封江北副都督与武英殿大学士,在南京休息数日,便前去扬州,与阁部史可法一道总督江北军务吧。”
李邦华拱手致谢:“微臣多谢陛下恩典。只是,微臣还有一事相求,望陛下准许。”
“哦?是何事,你说吧。”
“陛下越阶加封龙錾为宜兰指挥使,足见恩遇。但从松江前往台湾,因商路阜盛,一路海寇极多,又恐有荷兰或西班牙人的舰船为阻,还请皇帝上下旨,着请郑总兵派发水师舰船护送,让其平安抵达台湾宜兰。”
李邦华这番话,算是尽自己能力,最后为龙錾争取一点好处了。
“嗯,李御史说得是。朕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呢。”弘光点了点头:“郑总兵,朕着你派出水师舰只,护送龙錾一行人平安抵达宜兰,不得有误。”
听了弘光之令,郑鸿逵心下不愿,却也只得拱手应道:“微臣谨遵圣谕。”
弘光安排既毕,心下莫名轻松,他站起身来,有如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般从丹阶迈下,韩赞周等内监急急上前搀扶。
原本打着呵欠朝外走的弘光,忽又站住,转向那忻城伯赵之龙说道:“怕城伯,你昨天新呈上来的药丸,劲儿倒是大得很哩,朕用得倒也爽利。只不过,这量也忒少了些。朕方选了一批秀女,这般药丸可得多多贡上,此事重大,断不可轻忽哦。”
赵之龙心下暗笑,脸上泛起得意之色,忙拱手道:“陛下之需,微臣纵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努力办好。这药丸虽配制不易,花费糜多,但皇上用之有效,这点费用,又算得了甚么!请陛下放心,此事包在微臣身上,一定会尽快配置更多药丸,断不会误了皇上好事。”
弘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赵之龙一眼,方在一众内监的簇拥下,退朝离去。
三天后,一脸笑容的宣旨太监韩赞周,便带着恩旨谕令,来到了松江外海。
这几天里,龙錾在松江一带,大肆采买各类生活用品,为将来去福建立足做好了充分准备。而如熟铁锭、生牛筋之类的打造弩机必需原料,亦是筹买了极多,几乎将整个松江市面存货一扫而空。其所得存量,足够造上五千把神机弩,亦绰绰有余。
见朝廷派人到达这松江外海一带,龙錾还真吃了一惊。
不过,此时的他,已预先收到了李邦华派手下飞马传来的消息,故听到这消息,倒也是平静应对。
在一号福船那已洗得干干净净的甲板上,面容肥胖身着紫绸蟒服的宣旨太监韩赞周,在两名兵部官员陪同下,给正跪伏阶前的龙錾及其一众手下军将,大声宣读朝廷升赏的圣旨。
“……龙錾识时明务,脱离贼部,率众来投,朕览奏报,不胜欣悦之至。远人投效,故人归心,可谓大明重振之兴兆也,讵可不大为嘉赏乎?朕乃效皇祖有功必赏之命,晋升龙錾为正三品宜兰卫指挥使一职,赐散阶怀远将军,加武勋轻车都尉。着龙錾统领其部,前往台湾宜兰之地,驻屯发展,以拓国疆,堪为长久之计。并赏黄金百两,锦袍一袭,绸缎五百匹,所部有功将士,俱谕所司从优议叙。朕另特意恩恤,准龙錾自授其下官职,以固其人望荣宠。望尔毋骄毋矜,戮力中兴,上报皇恩,下护黎民,得成功业,青史勒名。眷元戎之骏烈,昭露布之貔熏。钦哉!……”
宣旨太监韩赞周念得唾沫横飞,好不容易念完后,方低喝道:“龙錾,速速领旨谢恩。“
“龙錾接旨,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立于地的龙錾,双手接过圣旨,脸上犹是平静,心下却是波涛起伏。
想去福建发展的梦想破灭了,现在的自己,不得不按那位蛤蟆天子的谕令,前往尚是一片蛮荒的台湾宜兰落脚安顿,这运数穷奇,安可一言道尽。
听李邦华在信中说,那宜兰之地,虽未曾开发,却是濒海平原,三面环山,土地肥沃,乃是极好的一处落脚之所,自己若真到那里,只要经营得法,却亦是大有可为呢。
只不过,龙錾知道,李邦华这是故意把事情往好处说,毕竟,现在的宜兰之地,乃是台湾土番据占之所,自己率众前去,想从那些土人手中夺占这块土地,哪有那么容易。
他甚至在想,也许自己此番前去,诸如刘泽清等人,甚至巴不得自己能早日死于台湾土番之手,或死于荒蛮烟瘴之中吧。对他们来说,这倒还真是一个借刀杀人的好办法呢。
哼,你们以为,我龙錾在那宜兰之地,就只会束手待毙一事无成么?
我倒要让你们好好看看,纵是去了这等蛮荒之地,老子一样能做出一番宏图伟业出来!
“臣龙錾,领旨谢恩。”龙錾伏地一拜,从韩赞周手里,恭敬地接过了这明黄绫布制成的厚厚圣旨。
“来人,给公公200两辛苦银子。”
龙錾一声令下,立刻有手下送给宣旨太监韩赞周200两银子,韩赞周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双眼紧盯着龙錾呈上的那一盘沉甸甸的雪花银,口里却连连推却道:“指挥使大人如此客气,咱家如何使得。”
龙錾不容置疑地将这200两银子往韩赞周怀里送去:“公公远路迢迢前来宣旨,着实辛苦,这点银子,聊表龙某谢意。”
“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啦。”韩赞周脸上笑容更甚,随即接过银子不提。
另外两名随从官员,龙錾也给了他们每人50两银子,两人亦是脸上皆笑得稀烂,稍作推脱后,便欢喜收下。
送太监韩赞周和兵部官员上马回去后,龙錾返回船舱,换上了武官常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他头戴镶着一块鲜明绿玉的乌纱帽,穿着一身前胸后背均绣着有一只斑斓猛虎补子图案的大红官袍,腰系金银散答花锃带,足蹬墨犀皮直缝厚底官靴。整个人看上去,清贵俊逸之外,更显英豪勇猛之气十足。
他腰间挂上的一块义字号的汲伏虎盘云花镶金腰牌,更是引人注目。这块腰牌制作极精细,上钑双云龙,下钑二伏虎,龙虎之间,刻有古隶文的指挥使三字,腰牌首尾有圆窍,用鲜红丝绦贯穿,挂在腰间,尤添神气。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时间,龙錾有种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龙錾心下感慨,自已这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实土卫所指挥使,在整个明朝,也是独一位了吧。
不过,对于明廷来说,用这种自己根本管不着的海外荒地,来加封一个远来归投的将领,纵是给了高衔厚爵,对他们自已来说,实际并没有任何损失。
更何况,若能用这样一个名爵,来收拢人心,使他为明朝忠心耿耿地拓展实地,更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龙錾正感慨之际,忽有手下来报,说有一位名叫郑成功的年轻公子,欲上船拜访。
闻知这消息,龙錾顿是心下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