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龙錾他自己想去哪?”弘光亦好奇地问了一句。
李邦华拱了拱手:“禀皇上,龙錾自离了淮安一路南下,却是欲去福建,投奔镇南侯。龙錾说过,他因为杀了刘之榦之事,想必在江北与江南,俱是难容,故愿再度南下,前去福建投靠镇南侯,以为存身立命之计。他还说……”
“哼!这般恶贼,江北江南都容他不得,镇南侯驻守之地,又岂会藏污纳垢!”刘泽清恨恨打断李邦华的话,锐利狠毒的目光,便投向那正低头站于朝班,却一直不说话的镇江总兵郑鸿逵身上:“想来郑总兵手下,皆是尽心报国的忠义之士,又岂会自堕声名,去接纳这等声名狼籍的无耻恶徒!”
郑鸿逵,字曰渐,乃是镇南侯郑芝龙的四弟,自弘光登位,郑芝龙被封为镇南侯后,郑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位郑芝龙最为信重的四弟郑鸿逵,也被南明朝廷看重,被封为镇江总兵,授镇海将军一职,领了数千兵马,驻守在镇江一带。
此人其实还另有一个身份,便是因为郑芝龙长驻于澎湖,故在这朝堂之上,倒是郑鸿逵长期替他位列朝班以听旨召。可以说,在郑家势力中,除了郑芝龙之外,便是这位有二当家之称的郑鸿逵,最有权势与地位了。
此时,他见刘泽清望向自已,又说出这般言语,脸色顿是莫名凝重。
郑鸿逵知道,刘泽清是想以这番话语,其实是从侧面提醒他,让郑家不得收留杀害其侄刘之榦,而与其有血海深仇的龙錾了。
龙錾纵是再有才能,现在还是太过卑微弱小,将来他究竟能如何发展,却还是个大大的未知数。而这东平伯刘泽清,身为江北四镇之一的著名军阀,位高权重,手握重兵,乃是朝廷中人人皆知的倚柱之臣。而郑家若是为一个小小的顺军哨总,去得罪这样有权有势的重要人物,也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只不过,自己也不能真如刘泽清所言那般,派出自家水师,去攻打那正位于松江一带的龙錾。毕竟,此人现在攀上了李邦华这位明朝重臣,自己再怎么对龙錾不满,也好歹得给这位左都御史一份薄面。
那么,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如何行事呢?
一时间,郑鸿逵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郑总兵,你心下是作何打算,可是真要收留那龙錾了吗?”见朝堂之上,众人俱是沉默,那坐在龙椅上的弘光,憋不住问了一句。
见皇帝发问,郑鸿逵仿佛突然从迷思中回过神来,他急急摇了摇头,拱手回道:“陛下,此人来历不明,风闻劣迹昭彰,又恐有血案在身,这般人物纵是有才,但想来投我郑家,却亦是不能接纳。”
“那就是了。”刘泽清急急插言:“郑总兵休要犹豫,还请立即发兵,殄灭此獠。这样一来,既能为国除害,又得为刘某报了私仇,本伯自有重谢,岂非大快人心之事乎?”
郑鸿逵转过头,正碰上刘泽清急切而殷盼的眼神,他淡淡一笑,却又摇了摇头。
“东平伯为贤侄报仇之心,郑某可以理解。但龙錾作恶之事,现在并无真凭实据,且此人又有左都御史出言力保,故我郑家为慎重起见,却不可妄自出手,以免伤了远人投附之心呢。”
郑鸿逵眼见那刘泽清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正迅速变成猪肝般的紫红色,又急急向弘光拱手回道:“陛下,以末将看来,这龙錾么,其实呢,可留,亦不可留。”
“啥?你说啥?什么叫可留亦不可留,你这绕弯子话,倒把朕给兜糊涂了。”弘光鼓着油光光的肥大腮帮,满面不解之色。
“陛下,在下之意,是说这龙錾能弃了流寇的顺朝,远来投效我大明,这般忠心,倒是可嘉。但此人千里远来,不知底细,又有恶名在身,想用此人,却亦是要慎重从事,不可轻忽,以免肘生祸患哪。”
“那到底是用还是不用?你倒是给朕直说。”见他说得云里雾里,弘光一脸烦躁。
“陛下,依臣之见,此人可这般使用。”郑鸿逵目光灼灼:“皇可以现在国中暂无闲职,故各地军镇,暂难收纳为由,拒绝让他留在我大明地界。但是,又可在名义上,赠于其一块无主之地,同时授其官职,命其率部前往,以此方式,正式成为我大明官兵中的一份子。这样一来,龙錾无话可说,又不失我大明包容降将怀柔远人之气度,岂不甚好?”
“这样呀,你且容朕想想。”弘光低了低硕大的脑袋,略一思虑,又满是疑惑地抛出一句:“此策么,倒也可行,不过,那你所说的什么无主之地,却是在哪?”
皇帝这一问,朝堂中的各人,俱是拿眼投向郑鸿逵,想看他究竟说出何等话来。
郑鸿逵见众人这般情状,心下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得意,遂大声回道:“皇上,这无主之地么,便是台湾东北的宜兰之地。”
他这话一出,朝堂之中,顿是议论纷纷。随即,便有一个摇头从朝班出来,对郑鸿逵道:“郑总兵,这话不对吧?现在那台湾之地,自被葡萄牙发现以来,已有外国势力入据其间。其中台中与台南一带,为荷兰所据,台北一带,则为西班牙人所占,岂可让那龙錾有半份立足之地?而其余地界,皆是荒山野岭,蛮烟瘴气,仅有当地土番可居存其间,龙錾若去这般险恶难存的无主之地,岂非与送死无异。而我大明若这般做为,必会大失远人之心,令他们离心离德。而人心若失,又将何以与那顺贼鞑子,复争天下乎?”
郑鸿逵闻声望去,见说这番话的人,乃是忻城伯赵之龙。
这位忻城伯赵之龙,堪为崇祯与弘光两朝的重臣,当时,以大明的两京制度,在崇祯皇帝的安排下,这南京小朝廷,实际上是控制在三个人手中的。第一,是镇守勋臣忻城伯赵之龙;其二,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其三,便是南京司礼监太监韩赞周。
这三人,都是崇祯帝极为信任之人物,才会派往留都镇守,其中最为重要的骨干,便是赵之龙。
可叹的是,这位崇祯倚为心腹的镇守勋臣,却是全无报国之心,一心只想保全自家富贵前程,此人在真实历史上,乃是南京投降鞑子的主要份子与领军人物。
弘光元年,清豫亲王多铎兵至南京,这位忻城伯赵之龙,与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大学士王铎,尚书钱谦益,侍郎朱之臣、梁云构、李绰等,一齐出了南京,向多铎跪地迎降。
更令人不耻的是,这赵之龙在降清之前,还入户部封库,想以库中资财向多铎邀功,后被郎中刘成治愤击之,赵之龙方逃走得免。
后到清顺治五年,赵之龙因钻营得法,更是被告授世职三等阿思哈尼哈番三等男爵,隶汉军镶黄旗,最终寻以老病致仕,竟得善终。
此时,赵之龙这番置疑的话语,倒是说出了朝堂之上众人的心声。
是啊,朝廷若是以这般话语与行为,来打发这千里来投的龙錾,并免太过令人寒心。将来,若还有顺军将士来投,岂非都要先好生揣度一番,以免自已明珠暗投了么?
这时,那郑鸿逵却淡淡一笑,朗声回道:“忻城伯此语,大抵是实。但是,台湾现在仍有一地,无人占据,亦是可堪开发立足之所。那龙錾往居此处,只要经营得法,必可存身立命。”
“哦?那是何处?”赵之龙紧接着问了一句。
“台北宜兰。”
“宜兰?”
“对,正是此处。”郑鸿逵转头向弘光拱手禀道:“宜兰之地,位于台湾东北部,却非是穷山恶岭,乃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平原地带。此处三面环山,东面向海,整体呈现畚箕形状的地形,面积足有江南一县之大。其处地方,西与西班牙人所据的台北相连,南接当地土番所居的台中山脉,乃是雨水充足,土地肥活的好地方呢。”
“既如此,那这般肥美的好地,那西班牙人为何不据,还会留于他人?”赵之龙不觉又问了一句。
郑鸿逵闻声一笑,又道:“忻城伯有所不知,那西班牙人非是不想占据,实是有心无力,暂且无法吞并罢了。”
“哦?”
“诸位,现在那台湾之地,荷兰人势力最大,故存了想一统台湾的心思,正与那北边的西班牙人不断交战。那西班牙人的势力,在荷兰人的强大压力下,可谓日渐消损。其在台北的兵力,连应付荷兰人的进攻,都是颇为勉强,又安有余力,去拓展宜兰一带。”赵鸿逵说到这里,又是为一叹:“这宜兰地界,本来我郑家亦想取之,只不过,现在镇南侯正全力拓展南洋一带,又要分兵拱卫京城,也实无余力顾及此处。”
“所以,我大明若以这无人荒地的宜兰,赐于那远道而来的龙錾,倒是颇为恰当,有借花献佛之意呢。”郑鸿逵笑道:“至于那龙錾领了官职,率众去了那宜兰之地,能否摆脱当地土番与夷人的轮番袭扰,最终在当地顺利扎根,这个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