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了五哥去别处，将用来防身的匕首抽出置于脖颈之间。

五哥刹那明白我此番用意，大惊：“月凉，他早已忘记曾经，如今的他，心怀叵测，不得不防！”

我知五哥的话语，句句在理，可依旧咬紧牙关，几分倔强：“我信他！”

贺子尧领着五百精兵离去的时候，我又一次看见他身穿铠甲，身骑白马，威风凛凛，一如他当年离去时的模样。

马蹄疾驰，带过黄沙散漫，迷了眼睛，眼泪就淌了下来。

我仰头伸手，遮去光亮从指缝间望那明月高悬，月光凉薄，却是令我眯了眼睛。

待我回神向前而望，我的少年郎，已然消失在我的眼。

他终究不会知道，他此去，我抱了必死之心。

五哥所言不假，他不再是我的长欢哥哥，他姓贺，名子尧。

无人能保证，他会信守承诺，我不过是用五百将士的性命做一场赌局，若是输了，我唯能以死谢罪……

天际泛白的时候，他归来，跪倒于我面前：“从此，我便是宁长欢。”

那一场赌局，我算是赢了？

抑或算是输得更为彻底？

他陪我回了皇城，入了将军府。

他见我面，每每皆是恭恭敬敬的一声“公主”，他再不会舞起他的银剑为我挥却一树桃花，也不会让我踮起脚尖擦拭他额间汗珠……我同他说起婚事的时候，他退步而立：“公主，末将配不上你。”

我看着他的人，分明就在我眼前，可却又似与我隔了那样远？

我终究从豆蔻年华，熬成了一个老姑娘。

皇城中，于我如此年纪依旧待字闺中的流言愈演愈烈，他终究也有了耳闻。

再见我，他同我说：“月凉，你何必那样执着于我？你全然可以觅一位好夫君，一世无忧。”

我听罢，只是同他道：“我只是怕你有朝一日记起了从前，埋怨我不守信用，仅此罢了！”

他叹过一口气，时隔七年后，他第一次问起他的曾经：“我们以前，很相爱？”

他话语犹犹豫豫，带过些许不信。

他居然是怀疑，可他为何要去怀疑呢？

是这七年来，我为他做得点点滴滴，依旧是不够？

我心中自嘲，话语却是平静，只落一字：“是！”

他点头，扭头看我：“可是月凉，怎么办，我已全然不记得了。”

是啊，我们的曾经，他早已遗失，不复存在。可是，再逢之后，我们又处了七年，可他依旧是说：“可是月凉，怎么办，我已全然不记得了……”

岁月如梭，大晋新帝继位。

传闻中的那位新帝，昏庸无道，宠妃无数，大晋民不聊生。

三年后，父皇派军出征大晋。

五哥挂帅，长欢为副将，而我，女扮男装，带了桂儿混在军队之中……我要跟着长欢，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我是两日后被长欢发现的，五哥本是要遣我回去，我苦苦哀求间，长欢于我一眼，同五哥商议：“那便……跟着吧？”

不过是寥寥数字，我鼻尖竟有些酸涩。慌乱地将自己亲手所绣的香囊塞于他手：“里头放了庙里求的符，不可丢了。”

香囊醺了好闻的桂花味，他放于鼻尖轻嗅，我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

我怕他说些什么，带过嫌弃。可他未曾言语分毫，我竟也有些失望。

可总归，他将那个香囊佩戴于身……我想，我等了那样久，终究要等到了。我的长欢哥哥，会在凯旋之日，骑上高头大马，迎我入府……

可我从未曾想过，那一战会如此顺利，捷报频传，我们直抵大晋的京都，而后，我便看到了那个名为章龄歌的女子。

只是待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然是不行了，腹间插了长欢送出的剑，身子柔软，躺在长欢的怀间。

我听长欢急急唤她：“龄歌？你醒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龄歌，那么多年，我至始至终爱的人，只有你……龄歌，你为何那样傻……”

我恍若石刻，一步迈不动。

原来，他从不曾忘却她半分。

原来，他从不曾想过与我重新开始。

谁人言说，耐过性子，便能静待花开？

谁人言说，这世间的所有等待，都会有个结果？

你可曾等过一个人？以为总有一天会等到？

我曾等过一个人，可这个人，这辈子，我该是等我不到了。

我忽而忆起老主持给予长欢批语时候的高深莫测。

是啊，他终会长命百岁，富贵无双。

只是他的长命百岁，他的富贵无双，与我，不会有半分瓜葛。

未了，苏月凉停了许久，方又言于章龄歌说：“从长欢的剑，刺穿你的胸膛那一刻，我便是知道，我所有的希翼都成了空。我便是再耐过性子，也不会等回他一个转身。哪怕你已经是死了，我也是争不过了。那时候，我便奢望，这世间能有一种法子，能将与你有关的所有记忆，从他的脑海擦除。我看着他日渐消瘦，便是连勉强的笑意都已是不存……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遇到一位石姓老人，他犯了事被囚，我将他放出，并赠予黄金百两……他替我囚了你的魂魄，擦除了这世间所有你存在的影子，只是，祭祀鬼瓶，需要生魂，要执念之人的生魂！”

余下的故事，苏月凉不曾说完，可沈从星已经明白了，在场的所有人与鬼，都已经明白了。

沉默良久，章龄歌话语平静，她问：“那么，子尧终是将我忘了么？”

“是，他从不记得过你的出现，你从他的记忆里，消散干净！”苏月凉说得很坚定，但之后话语，却柔软了下来，“若你是恨，想报仇想宣泄，现在，我就在你面前！”

可章龄歌却摇摇头：“那么，他离开的时候，该不会那么伤心吧！”

苏月凉不曾答，囚住章龄歌的刹那，她也生魂离体，同囚于此，她无从去答。

但她想，她的长欢哥哥，应该不会那样伤心了，毕竟，他对自己的眷恋，不过尔尔，是那凉风能吹散，白雪易消融……

她们相顾无言，许久，章龄歌伸手，在苏月凉不曾反应过来时，携过她的手：“终是出来了，那我们，便走吧，转世投胎，下辈子，相识也好，陌路也罢，各自珍重！”

“你……不恨我？”苏月凉微微带了些诧异。

章龄歌拉紧的手不曾松开，她说：“恨，过了。”

一抹笑意浮上苏月凉的嘴角，她跟随过章龄歌而前，离去……

无人可知，千年之前那段故事的结尾。

苏月凉也从不曾知晓，章龄歌从世人记忆中消散的时候，她存在的痕迹不复存在。

宁长欢终究活成了主持口中模样。

长命百岁，富贵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