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这一场战,缠绵了许久。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战场之上,葳蕤常能碰到容安,与他来一场搏杀。
那一次,葳蕤的枪终是压过了容安的剑,占了上风,她眼中闪出光亮,步步紧逼,早将那些兵法布局抛诸脑后。
容安的剑,虽依旧攥在他手间,却是无力地垂下,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辉。
葳蕤一个抢步,银枪上前,离容安的胸膛,仅有寸缕。
可就是那一刹那,她手间动作停了下来,目光,从容安的胸膛往上移至面庞。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没有丝毫畏惧与害怕。
她握住银枪的手更紧了些,牙咬过干涸的唇……他们已离开主战场一段距离,那些厮杀嚎叫之声,乘风传至耳中,却似隔了雾,朦胧缥缈,并不真切。
“你的武功,该在我之上!”这是葳蕤同容安说的第一句话。
“可现在,我的命在你手上!”这是容安同葳蕤说的第一句话。
他们站于崖边,风声格外大,仿佛猛兽在嘶吼,将他们方才的话语全然吞没。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为何还不动手?”容安面色寻常,没丝毫畏惧之色。
葳蕤自己也不曾在意,她的手在颤抖,她朝着容安笑:“你知不知道,我竟是有些舍不得下手!”
“你是一个值得钦佩的对手。”容安接过她的话语,“若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境下相识,我想,我们能够成为挚友!”
迟葳蕤未答,眼神光亮湮灭不见,她一步而前,银枪离容安的心房,只差分毫。
就在这刹那,四周窸窣碎响,迟葳蕤立即警觉,方察觉周围已满是大幽的士兵。
“我该是想到的!你如何会不是我的对手呢?”迟葳蕤轻笑,只手中银枪,依旧不曾向前分毫。
容安没有后退闪躲的任何意思,他用很轻很轻的话语,说出一句:“对不起。”
那样轻轻三个字,他不知是否有落入葳蕤的耳中。
他只看到那柄银枪落地,沉闷一声,迟葳蕤折身,飞速奔赴悬崖。
容安没有片刻犹豫,跟随而去,拉住她的手,在她将要坠落刹那握住。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何必再多此一举呢?”葳蕤的身子全然垂落在崖外,只要容安一个放手,她便就此坠下,尸骨无存。
容安牙关紧咬,根本没有任何气力回答她的问题。
可葳蕤说得无错,他们生来就是敌对,他布这个局,本就是为了擒了她。
她是大卫的军魂,她被擒了,他们大幽的胜利,指日可待。
可他拉住她的手,却在触碰到她明澈双眸的时候,舍不得去放开。
他想,她方才,分明能一枪要了自己性命,可她终究是手下留情,他如此,只算是还清……仅此而已。
冷冽的风,刮在他的面庞之上,有如刀子。
他的手下,看着如此场景,摸不着头脑。
有人前往试探着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去开口……
他用尽了全部的力,可她却是抱着必死的心。
她不愿,他的气力全然白费。
“上来!”他从牙关中挤出简短二字。
葳蕤笑了,笑得明艳且动人,她终于敢光明正大地去瞧面前男儿的模样:“从我十二岁踏入沙场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宿命!我可以战死此地,却绝不能被俘虏!”
话语的余音未曾消散,葳蕤的手挣脱,急速而坠。
说时迟,那时快,容安竟是想都想,跟随猛然跃下,揽过葳蕤腰际,剑划过崖壁,火光四溅……
“你……”她如何会想到容安会跟随过自己跃下。
容安刹那惊讶,便是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举动。
只是,冲动?
他于她,亦是惺惺相惜。
“你不怕死?”葳蕤问他。
“谁人不怕死?可我不想你死!”他话语温厚,就如他方才紧握过她的手掌。
那样一句话,她终是不想去死了。
崖边有藤蔓枝杈,她寻了机,攀了一处,缓了坠下速度。
至崖底的时候,她不过是衣上沾了尘,发丝断了绳。
她起身的时候,发丝恰是洋洒而开,她抬眼,正触碰上容安投来的惊异目光。
“你是,女儿身?”
“你我敌对多日,你竟是连敌方将领底细都不曾摸清?”她话声不大,但带过些许傲气。
容安不怒,反倒是笑了:“你很漂亮!”
葳蕤已将那束发的绳捡起,复要绑发之时,闻得此言,手中动作顿住。
她自小在沙场兵营长大,自小作男儿打扮。
许多人同她说:“葳蕤,你比男儿都要威风!”
“葳蕤,你枪法真真厉害!”
“葳蕤,你一人抵万马!”
第一回,有人称赞于她,却是言说:“你很漂亮!”
她本是柔顺的发丝,蓦得都不听话,那根发绳也似打了滑,绑了数次依旧是乱糟糟。
容安很是自然上前,接过她手中发绳,绕至她背后,纤瘦的指尖穿插过她的发丝之间,逐渐逐渐理顺。
他不曾将她发丝扎紧绑高,而是松散地扎成一缕,她回身,有了些女子温婉的模样,可眉目间,依旧是她素来的桀骜。
他伸手,触碰过她的眉心,稍稍用力揉搓:“我见过许多你年纪的女孩,她们爱哭爱闹,却没一个,如你这般,眉心蹙着,历经沧桑的模样。”
葳蕤唇微微启,她本是要同他说,让他将手拿开。
可那样的话语,卡如她的喉间。
最终,她轻叹:“如若,你我不曾是敌对,那该是多好!”
如若,他们不曾是敌对,她会将自己满腔爱意满满数落于他听……她会让他撷一支最娇艳的花,会挨在他宽阔的胸膛看日出日落;她会让他教自己舞那飒爽的剑法,会换上女子华丽的衣衫……
容安的手放了下来,昂头看那高不可攀的悬崖,云淡风轻地笑:“现在,我们便不再是敌对!”
葳蕤的嘴角,随着容安的这句话语,绽开浅浅笑意。
容安往前,葳蕤才察觉他腿部受了伤,步履几分不稳,她心念一动,上前,搀过他。
容安脚步一顿,微微侧身,去瞧她。
额间,有零落的发丝垂落,在她面容之上勾勒出模糊光影……他又笑了……他的腿伤,算不得厉害,可他如此让她搀扶,慢慢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