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来,给张潮的感受不仅仅是这建筑群有多么的恢宏,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庄严华丽而又古朴的气息逼面而来,更让他感叹的还是玄奘那无与伦比的人气。
凡是在寺中行走的,僧侣佛徒,外道浪人,看到玄奘无不避让行礼。不愧是通晓三藏的大法师!历史上有名的高僧大德风采就是不一样,钱文忠老师称玄奘是历史上最牛的留学生,可见一斑啊!
而这个时候戒贤法师头疼又发作了,苦不能忍,老法师撑了撑,让觉贤带他忍痛去礼拜寺中诸佛迹,祈佑病痛能有所缓解。
也巧了,戒贤一路过来,下个拐角就要到另一处露天佛像时,头痛竟是暂时缓解了。过去一看,这三尊菩萨正是慈氏,观自在和文殊菩萨。老法师诚心得拜了拜,就忽然听到了玄奘的声音。一看,正是那两人游览了过来。
不知怎的,我们的戒贤法师看到玄奘身边的人,笑着自语:“药师佛到啦~”
“恕我愚钝,法师是在说大乘天奴?”边上扶着的觉贤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觉贤啊,你还是修行太浅。你看大乘天奴边上的青年,一副未来东方净琉璃像,必是慈氏菩萨所说的药师佛化身。”戒贤边说边向远处迎来的玄奘招手。
玄奘不敢大意,轻声先跟张潮交了下底:“郎君,那位老法师正是贫僧的老师戒贤法师,边上帮扶着的是我寺大德觉贤法师。待贫僧带你去引荐一番。”快步拉着他过去。
原来戒贤长这样啊,慈眉善目,看起来跟后世的甘地有几分像,看上去让人觉得就是个和善却又有点可怜的老人。
“戒贤菩萨好。”张潮走近,出于尊敬,恭敬得合上手掌做了个揖。
玄奘一时间忘了翻译,等戒贤笑着问他这青年说了什么,他才觉得失态如实翻给了戒贤。
“哈哈哈,菩萨?戒贤还是不敢当。”
张潮对佛教也有一点点了解,笑着解释:“法师自谦了,菩萨非菩萨,乃名菩萨。就好比那些居士,比丘,比丘尼,罗汉,凡人正得其果,即可尊其名。在我看来法师您正是称得上菩萨了。或许您自己是身在山中,不得庐山真面目,而在我等外人看来,您早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一声菩萨万万受的起!”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这番话有点风骚、托大,自己那一点点对金刚经的了解有些班门弄斧了。既而又尴尬地笑了笑。
玄奘这次是愣住了没跟上翻译,他之前也没发现冼郎君还懂佛法。这番话里,特别是最后一句颇具禅意啊!瞬间觉得应该对郎君刮目相看了。
“既然医王善逝都这么说,戒贤我就惭愧得接受了。不知道大乘天奴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梦中受到菩萨点化一事。还请您能可怜我这被业报缠身的凡胎,使我能得到解脱,顺利地完成我那剩下时光所背负的使命。”此刻的戒贤在心中更加确信了张潮就是药师佛化身的这一个事实!眼神非常诚恳得望着他,想来最是能触动人心的便似这番如此清澈的眼神了吧。
再次收到这个请求,张潮并没有马上拒绝,也不忍心去拒绝这位老人。因为他也并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名在学校学完了《方剂学》的中医学专业的学生。
要不先给他诊断看看?可万一碰到吃不准的怎么办?不过先帮忙看看是不打紧,毕竟自己也是初学者,看不来病不丢人!不对啊!就算看出来了,这印度也没咱需要的中药啊!
考虑了很久,他才突然想到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这里并不像在中国那样买药方便啊!他仔细措辞了一番,稍微有些抱歉得说:“说实话我确实是略微懂些医术,初入医门,不敢称大,我肯定不是那什么医王,善逝之名我也未曾听说,应该是你们天竺的高人吧。老法师你的情况我深表同情,可是我的中土医术在这却发挥不了任何作用。我们有句古话,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我们的中药,我就像那巧妇一样,就算会做饭也只能挨饿啊。”
这回玄奘倒是没有翻译,直接跟张潮说:“郎君!贫僧西行至西域诸国时曾补备有不少药物,时时拿出来晾晒,至今尚可用!”
“…………”
好哇!没想到玄奘居然还有这么一手,这是在挖着坑等他跳呐!不过他能只身不远万里西行求法应该是自己也懂点医术,不然路上些许小疾就够他头痛的了。
“既然法师有药,那我先给老法师诊断诊断吧。”
戒贤倒也不讲究,吃力得坐在佛像前,任张潮拿捏。
搭了搭脉,感觉戒贤的脉象有点浮且虚,但是不数。又观他言语行动多懒怯,试探性地问了句。
“老法师可有觉得四肢畏寒怕冷?”
“然!”
这下张潮心中大致有了些许想法,戒贤这个情况跟之前他看过的一个病案很像。脾气虚弱,中气不能上举,清阳不升,所以头痛难以缓解。脾又居中央而灌四旁,脾气一虚,四肢就不能得到正常的濡养,就易畏寒怕冷。但是他又考虑到老法师年事已高,肾精必定有所亏虚。打算先给法师用补中益气汤加减一下,待头痛好了,再用肾气丸调养调养。
他反复思考,确定没问题后,跟玄奘说:“情况我了解了,我先开几贴药试试吧,要是喝了药后有所不妥,便立马停用。不过法师的药物中可有补中益气汤?”
“补中益气汤?贫僧闻所未闻,不知出自何处,若是郎君师传之密,还请郎君到我住处自行择取成方。”
张潮呆了一下,“哦~~~~”缓缓吐了一字,想起来补中益气是李东垣的方子,现在还没到代呢!
“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讲的,黄芪,当归,人参,甘草,柴胡,升麻,白术,陈…橘皮,这八味药有没有?”
“这个……忘了,还是郎君随我一同去看看吧。”带着些许尴尬,玄奘拜别了戒贤赶忙回自己的僧房。
还好这几味药都有,看了下这几天要用的量肯定是够了。张潮要来了称量工具,对比之前暑假在医院药房见习的电子秤秤出来的感觉,给戒贤抓起了第一服药。
第一剂送过去,张潮心里还是很慌的,虽然自己已经思虑再三,但突然来个万一呢?年过百岁,德高望重,那烂陀寺的大宝贝要是折在自己手里,那可不是玩笑!接连给戒贤用了三天药,天天送药的玄奘给他带回来了服药后的反馈。老法师发病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而且痛起来也不怎么难受了。效果不错!自己开的药正对证,他根据情况又加减用了四天,戒贤就基本上可以说是都没怎么犯病了。但张潮还是参考了金匮肾气丸给老法师用,以巩固疗效。张潮自己心里还是很开心的,第一次出手治病便旗开得胜!心里越想越美,看来自己平时所学还是很扎实的嘛!
这一天,玄奘又去给他的老师送药,还没到,就听到了戒贤房间里传出的动静。进去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都是那烂陀寺中排的上号的人物。许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商量吧。
“大乘天奴来啦,诸位,我得先服药了。”看到玄奘的到来,戒贤打断了诸僧的讨论,接过药碗便喝了起来。喝完后老法师没立马把碗还给玄奘,而是放在了一边。
“先别走,这事情本来就要叫你过来的,就先留下来吧。”
玄奘诺了一声便坐在一边。
“今天我又收到了鸠摩罗王的书信,上次他要求供奉大乘天奴的请求被我给回绝了。同时我也请人修书给戒日王说明了情况。但是这次他说要是再不能请到你,就打算派兵来毁灭我寺。”
戒贤顿了顿,又继续说:“正如大家所知,鸠摩罗王本来不太信仰我佛,但是由于他听说有个摩诃震旦来的高僧不远万里来我寺求学。向佛之心也就莫名得生发了出来。从道义上讲本就是无法拒绝他,可我们原先有答应戒日王的请求,但是他却突然出征,至今未归。万一他突然回来发现大乘天奴你不在,我们又挡不住他的怒火。我们还是以你个人的意愿为主,大乘天奴你自己怎么看?”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玄奘也不由陷入了深思。他本是回国心切,但是被此时印度实力最强的戒日王给留了下来,就等着见上一面后提出回国的愿望踏上归途。可这个时候又出来个印度第二强大的鸠摩罗王!问题是戒日王去打仗了,还没回来!此情此景,倒颇似趁林冲在外,高衙内借机调戏……的剧情。
“老师不必为难,我还是去鸠摩罗王那里一趟吧。倘若戒日王恰巧归来,实情相告便是。”
无法,面对一个国家的力量,我们的高僧也是不能够按自己的意愿来做事。可正临回国大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听完玄奘的话后,戒贤还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现在是寺里的住持,而且那烂陀寺也不是一间平常的乡间小庙,养着大批大批的僧侣徒众。虽然他很在意这个外国弟子,但是更要在乎所有寺内人的生计。还好玄奘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