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奇人强练(1 / 1)茅不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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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开匆匆赶往府邸大门,却见已然中门大开,想是赵剑进府禀报,外有奇客不便关闭。

才出得府来,便见一个高壮大汉坐在府前台阶上,背对大门,脊背挺直如山,长发随意披着,只在末端处结个草环。

赵开微微一愕,也没在意。疾走几步,下了台阶,走到府前落马桩旁,才转身面对大汉,躬身揖礼道:“先生光临寒舍,小子赵开荣幸之至,特来迎迓。”

那大汉抬起来头,哂道:“寒舍么?恐怕是凶地罢,某看到了死亡。”

赵开一直在偷瞧大汉,见他抬起头来,与之眼神一碰,只觉被火星溅射,光影灿烂中似过千年。

大汉面容古拙黝黑,面相愁苦,看不出具体年纪。穿着灰色麻衣,缝着几个补丁,倒是浆洗的干净;脚汲着草鞋,露出粗壮的脚趾,挂着许多污泥。

赵开闻言挺直身躯,苦笑道:“赵府三年前确有刀兵之灾,长安无人不知,这便是先生不欲进府的原因么?”

大汉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俯头细细观瞧赵开面容,皱眉道:“某何曾说三年之前,某只说你。你乃是已死之人,怎地又活过来了?断眉续生,奇哉怪也!”

赵开脸色一白,脊背开始冒汗,强装镇定地道:“先生要学那术士危言耸听么?小子前些日子醉酒摔了脑袋,差点死了,这长安城中怕是传开了。先生此言,捕风捉影哩!”

大汉不理他,转而仰首望天,嘴中喃喃自语,伸出手指不停掐动,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赵开,似笑非笑地道:“某精研术数,善观星象,常预言未来之事,倒无不准的。七日前日食遮天,紫微帝星暗而复明,荧惑星侵入,但亮而复暗,天罡将星环绕,乱象纷杂。如此星象,古所未见。”

顿了顿,看赵开脸色更见从容,不禁更为迷惑,续道:“紫微星暗而复明,帝位将更,这已有迹象。荧惑星亮而侵入,本兆莫逆之人,只是突然暗淡,似乎被某种玄机干扰,转而蛰伏。不知这些事与赵家小郎君死而复生可有瓜葛耶?”

赵开暗暗心惊,暗想那杨坚二十年后取而代周,竟然会因为自己的到来,受到影响么?这究竟是好是坏,自己该如何自处?一时有些痴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各自琢磨,呆若木鸡,场面十分怪异。

赵开忽然想到,古人再神奇,恐怕也不能理解重生之事,自己只要死死咬住不认,奈他如何?

赵开笑道:“先生不是墨家钜子么,如何探究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呢?小子活生生地站在先生眼前,可像是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么?”

大汉摇头一笑,古拙的脸上忽如春风解冻。

大汉道:“某观人无数,从未有何人的眼睛如你这般清澈炙热,对生的留恋达到了浓烈之境。以此观之,你乃多情之人,极易获得信任,倒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赵开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样以秘术闻名的奇人说句赵开该死,会惹来太多关注。

大汉复又恢复满脸落寞,叹道:“某属墨家,却不是钜子。世人无知,胡乱称呼,某从未认过。”

赵开奇道:“在下家仆,常言长安工匠行商,倶敬先生,这还不是钜子么?”

大汉道:“某号为李练,真名愧对墨家先贤,已然忘了。世人以某善言未来,以强类之,常呼强练,你也可如此称某。秦时墨家三分,相互内斗,已无真正钜子。到了今日,墨家早已没落,止于匠造,不提也罢。某不过对工匠之徒多有维护,他们敬我一分罢了。”

赵开倒对墨家精神和机械制造之术颇为敬仰,后世常感慨,如墨家学说能一直传承,恐怕泱泱中华不会受外夷百年之辱。如今遇到了,突然兴起念头,如若能够提携一番,未必不能改变将来。

赵开肃容道:“先生谬矣!以小子看来,生产工具的进步,才是促进社稷进步的重大因素。如果墨家制造之术能够使得天下百姓粮仓增多十倍、甚至百倍,日后还怕不能替墨家扬名么?”

强练眼内精光爆闪,复又黯淡,叹道:“你也只讲致用之术么?这天下学说,自董仲舒独尊儒术以来,已无我墨家立足之地。皇家不用我墨家治国之道,如之奈何!”

赵开笑道:“先生听我一言。小子曾听人言,曰曲线救国。就算墨家之道不在朝堂,墨家之器却入田野水利,可改山川河流,可让天下丰衣足食,百姓感念墨家之德。那墨家即使不入青史,依然功德无量,这也作不得数么?”

强练执念却深,叹道:“世人不知我墨家,又有何用?”

赵开道:“儒道佛三家都已渐成融合之势,学说互为混同。那墨家有何尝不能春风化雨呢?只顾低头做去,但看结果,功过待千年后人评说,岂非可也?”

强练有所意动,笑道:“学说之争,不是赵小郎三言两语便能理清的。不过你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想法从无局限,能给某带来许多触发。就凭这一点,某须与赵小郎多多亲近才是。”

赵开试探道:“先生此来,可愿助我做些械具?”

强练道:“你那家仆说,赵小郎的沙盘模型可利国利民,怕是乱口胡邹吧?赵小郎究竟是信口雌黄之徒,还是腹有乾坤,某愿闻其详。”

赵开大喜,躬身道:“有先生相助,必定可行。且随小子去书房详谈。”

强练却屹立不动,问道:“某要助人,单凭是否利他。沙盘向为军阵所用,无非杀伐所用。赵小郎应当听过,墨家最讲非攻,最不愿天下纷争。若你之沙盘,用于杀人的话,哪怕给我千金,某也是绝不会相帮的。若能利民,则可不取分毫。”

赵开愕然道:“器械本无罪,如何使用,罪在于人,不在其物吧?小子本意是想用它来给军中孤幼学习山川地理,以便讲解如何开发水利,灌溉良田等等。不过可以想见,此物既出,难免军中人用于战场谋划,司农卿用于水利开垦,皇家用于治理城邦。至于利于谁,因人而异。”

强练厉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非义之所在,恕某不敢苟同。”

说着就要迈步离开。

赵开冷笑道:“难怪墨家破落,果然鼠目寸光。”

强练转身大喝一声,道:“赵小郎此言何意,与某说个明白!”

赵开朗声道:“先生,如今天下三分,且北有突厥、西有吐谷浑虎视眈眈,百姓受刀兵分裂之苦,已三百多年矣。依你之见,是天下一统好,还是四分五裂好?”

强练哼了一声,道:“一统如何,分裂又如何?若君上昏庸,百姓只有受苦。某岂是拘囿于一城一邦之徒?”

赵开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大一统思想应该人人认同,却不想强练有此一说,倒也新奇。

赵开想了想,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先生此言,更让小子想做点利于百姓的事情哩。假如有一天,天下百姓也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可参与国家决策,才能真正谋得幸福罢。”

强练悠然神往,叹道:“此正是我墨家致力索求之道,只是皇朝乃私姓一家,如何能够实现?”

赵开却不敢再接这个话题,笑道:“一日不可,千年之后呢?今日你我但凭出力,留下种子,所谓厚积薄发,千年以后,百姓都读书明事理,积家有余粮,未必不能天下大同。”

强练目射奇光,赵开这番话深合墨家的理想,不由得大为惊异。暗道,星象所示,赵府此子颇多古怪,或许便出在这里罢。且要好好看着,说不定就是我墨家复兴的一个希望。

强练想好,再不搭话,径直往府门内踏去。

赵开一愕,心道奇人自多怪癖,你既已心动,就不怕日后不为我所用。

当下抢先跑几步,到前方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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