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相见欢(1 / 1)春泉无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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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夏夜。

凌默枕在许长春的臂弯里,看着风铃上蓝色的飞鸟,在星空翱翔。

它们偶尔笨拙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银铃般的清脆。

微风裹着虫鸣,在帘幕中捉迷藏。

这种躲起来说悄悄话的星期天,在分秒必争,不分男女的高三,和看见流星一样难得。

凌默恨不得早点结束这炼狱般的岁月,但又想,时钟若是就此停摆,也挺好。

“我们死后,葬在一起好不好”,凌默扭头笑着看了看他,“这样,化作尘泥,交融一体,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嗯”,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宠溺。

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暖暖的香,让人欲罢不能。

校园中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凌默总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心潮涌动。

她觉得,许长春像是此刻窗外那夜幕下的湖面,沉静而遥远,熟悉而淡漠。

少年人总是喜欢谈生死,仿佛如果不那样,就显得不够深刻。

凌默和他聊着理想中的归处,竹林寒舍,一箪食一瓢饮,有他浅浅的笑。

“等到牙都没了,我要喝你煮的粥”,凌默说得仔细,认真得有点可爱。

她害怕讨论最近的以后,遥不可及的将来,仿佛像是最后一个吹出的泡泡,不那么容易破碎。

高二那年开学,凌默抱着新发的一堆教材,低着头走向三楼的新课室。

南方的这座小城,有四分之三连着大海,夏日的风,炎热得黏腻。

报完名领完教材,已经是午后,凌默昏沉得想入睡。

门口贴着新编好的班级成员名单,她扫了一眼,有二分之一的人,是不认识的。

那陌生的二分之一,大概此刻是满心欢欣的。

能加入到全年级最好的两个班之一,他们奋力拼赢了剩下的26个班的人。

可凌默想的是那离开的27个人,好不容易记全了名字,却又不得不分离的那批人。

刚升入高中部的时候,凌默没想过,竞争机制会这么残忍,她满怀期待地和这些可能会陪伴她整个高中的人互相认识。

她用心地记着他们的名字和脸,担心同班了一年,高二还叫不出名字会被责怪。

但一场考试,让她觉得这些心思都白费了。

很多好不容易才记得的人,没办法再朝夕相处,甚至记忆也会在繁忙的学业和新的朋友挤压下,逐渐陌生淡忘。

“我再也不要主动认识什么新朋友了”,凌默领完教材,走向教室的路上一直在想。

看完门口侧边贴的名单,凌默倦懒地走进教室,抬眼的一刹那,有个身影,让她恍惚了一下。

里边靠墙的中间座位上,有个颀长而白皙的男生,穿着白色衬衫,一头清爽短发,站着和同桌欢笑打闹。

很显然,他应该是那陌生的二分之一,因为凌默之前在隔壁的优等班没见过他。

但凌默模糊中记得在人群中,见过这修长的眉眼,白净的脸庞。

她忽然觉得,高二的时光,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值得期待了。

人海中,重逢一个不相识的人,就仿佛等待彗星降临一般,渺茫得让人根本不抱希望。

所以当有一天,神秘的天客,停在了不远处,成为了一颗轨道平行的行星,凌默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后来凌默形容他是闯入山谷的翩翩少年郎,遇到了幽暗崖边的一株幽兰。

本是循香而来,事后拂衣而去,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神瑛侍者灌溉了绛珠草,若只是恩,何必用情来还。

三生石畔的漫长岁月,时间只是无意义的流走。

因为一次的驻足,一次的目光相遇,她陪伴了他,他读懂了她。

一年前的凌默,因为中考的失意,时常坐在窗边,一坐就到深夜。

火车穿过旷野,时不时轰隆隆一声,打破夜的寂静。

木瓜的香隐隐传来,星光有时会掉在眼眶里,挂着不愿落下。

凌默习惯了这种累了只能拥抱自己,千言万语只能和呼吸相伴的孤独。

她追逐着繁星,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目光不曾为谁落下,这一次,却看见了他。

天空中偶然出现的一缕明媚,并没有改变什么。

凌默的生活除了读书学习,就是参与一下学生会,正经到有些无趣。

高中的第一次年级统考,排名榜的第一名是她。

凌默有时走在路上,会听到别人在议论她。

这种受人关注的感觉,她并不享受。中考留下的失落感,像噩梦一样,提醒着她并没有值得骄傲的资本。

她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出生那天,闰三月的雨冲刷着街道,父亲走出妇幼保健院去买食物,雨水裹挟着落叶,朝他奔来。

他感觉有东西缠在脚踝,甩也甩不掉,低头看的时候,发现是五元的纸币。

一九九三年还没分家,茅草屋里还住着十口人,凌默是到来的第十一个。

每年夏秋之际,台风像是回娘家一样,时不时造访。

这五块钱,可以买好几斤猪肉了,父亲当时想。

这或许是凌默那天,带给他唯一的好心情了。

姐姐之后,凌默的到来,在这个崇尚力量的农业小社会里,显得那么的多余。

父亲是个虔诚的信徒,他崇尚自然以外未知的力量,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孩子,是个会带来好运的人。

听说他阻止了一切要把凌默送人的想法,坚持要留下。

那是个计划生育非常严格的时代,家家户户的门上都钉着一个蓝色小铁牌,写着“已结扎”。

凌默的母亲生完她后因病无法生育,父亲不用受那样的苦,但也因此有了另一种绝望。

因为不能传承香火,爷爷从小没抱过她,时不时大声呵斥两句。

她又瘦又黑,像个受惊的小猫,常常躲在姐姐身后。

童年记忆中,姐姐像个英雄一样保护着她。

这个才比她大三岁的小小人儿,会把她拉到身后,大声回应爷爷无理的呵斥。

会在邻居的小男孩欺负凌默之后,叉着腰和小男孩的妈妈对骂。

凌默害怕自己被丢下,像个小尾巴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那些她觉得能保护她的人。

还没学会自己洗澡的年纪,模糊记忆中,她蹲在门口哭,来帮忙照顾她的表姐在里面洗澡,她不要,哭着要进去守着。

父亲在那几年,离开家去珠海做货车司机,凌默记得那种生病发烧吐得要死,却没有怀抱的感觉。

姐姐常常跟着堂哥哥们跑,她就跟着姐姐跑。

凌默太小了,常常一个拐弯,就看不到他们人影。

她害怕,就蹲在原地哭。

有时候姐姐会停下来,远远地等她,但凌默一站起身,她又撒腿跑远了。

凌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勇敢,那些遥远的记忆,充满了不安全感。

或许是在大家跟她开玩笑说,“爸爸病了,没办法去买药,你帮爸爸去买药好不好?”

她多小呀,六岁都不到,勇敢地就出门去了。

九十年代的乡村,大家住得稀疏,窗户里偶尔透出的光,昏黄微弱。

凌默每踏出一步都害怕得要命,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狭窄的小路上,一人多高的荆棘丛里,会不会爬出几条蛇,飘出几只鬼……

她怕极了,但她不能回去,爸爸病了,她得去买药。

她从村子后头,一步步来到了村口的小诊所。

夜里诊所的门早早就关了,窗户开着一个缝,橘黄色的光洒在窗外的茂盛的七色花丛中。

这个纬度的植物,像热带雨林中的一样,长得极快,没多久就茂密繁盛。

凌默绕到窗户边上,站在杂草中,她的个子还没窗户高呢。

凌默踮起身子,朝屋子里面轻轻的问,“有人吗?”

因为太害怕了,声音轻得像春风中的木棉花絮。

那个带眼镜,身材矮小,头发稀疏的医生,探出头来,温柔地问,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来这里干嘛。”

凌默说不出来,她好像没问过爸爸叫什么名字,她只说来买药,但买什么药,她也不知道。

身后这时有个高大的人影出来,把她抱了起来,她才发现,是爸爸!

原来父亲悄悄跟了一路,或许是从那一刻开始,凌默觉得,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自己。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凌默想要去做一个讨人欢喜的人。

而学习,是她唯一可以通过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

所以当中考成绩出来,凌默没能考上市级中学,一分之差,只能继续留在这个小县城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她开始讨厌那个盲目乐观的自己,那个以为考了一次第四名,就很了不起的自己。

坐着窗前的那些夜里,她看透了,平时多少的夸赞,都敌不过最终的一次不如意。

升入高中以来,凌默像个苦行僧,努力想要变得优秀,把父亲眼里的失望抹掉。

十六岁少女的悸动,却还是让她有意无意地在许长春的视野里出现。

她想要这个带着阳光的少年郎,看到她。

虽然这个时候的凌默,穿着一身黑白校服,扎着马尾,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最后打破这种相逢对面不相识的境地的,是凌默,在一个教室里只有她和许长春几个人的时候,她问了一句。

“喂,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凌默觉得自己是班长,想要熟悉同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努力掩饰许长春在她心目中的与众不同。

“你不会自己看呀”,许长春头都没扭过来,淡漠的说了一句。

彼时,凌默正站在讲台上,对着桌子上贴的座位表,上面有每个人的名字,那是为了老师提问的时候,能够叫出名字贴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拙劣。

鼓起勇气,最后得到这样的答案,让她始料不及。

那次之后,凌默放弃了要靠近的念头。

再亮眼的星,那也只是星星,凌默也搞不懂,当初想要认识他,是在期待什么样的结果。

过了几个天,凌默站在校道旁,和人聊天。

有个单眼皮,皮肤黝黑,个子高高的男生从背后叫了下她。

“帮我把球拍带上去一下”,说着就把乒乓球拍递了过来。

凌默一脸莫名其妙,她心想,这个人真没礼貌,连个称呼,一个“请”字,都没有。

他的非主流发型很显眼,那个时候韩国明星李准基正当红,半长不长的头发,修长的身型,两人竟还有点像。

凌默后来想起来,那个孤傲得连名字都懒得说的人,是他同桌。

这让凌默对他们的兴趣又减了几分,她心想,像这么无礼和傲慢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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