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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默真正开始跟陆川和许长春他们有交集,是开学三周以后的事了。

这座边城,夏天像是过来讨债的亲戚一样,赖着不肯走。

十二个人的宿舍里,热得要命,天花板中间的风扇,吃力地旋转。

中午的时候,凌默不想回去睡觉,还没睡着又要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有时课室里也会有一两个不回去的人,大家各做各做的事。

中间趴桌子上眯一会儿,醒来去洗个脸,慢慢熬到同学们陆续来上课。

那天,只有凌默一个人。

她的座位刚好轮到了第二组最后一排的位置,背后是黑底白字的板报,右手边靠着后门。

窗户开着,风从后门习习穿过,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照耀得里外一样明亮,有种超时空的梦幻感。

陆川和许长春满头大汗,拿着乒乓球拍,边笑边走进来的时候,凌默正低着头对英语阅读理解的答案。

一口气背完十几个答案,被打断的话,忘记了又要重来。

凌默没有抬头看他们。

这对少年人,兴许是众人追逐的目光,给他们青春的朝气中,新添了几分自信。

那个时候的凌默,素面朝天,仔细看,脸上还长了一层薄薄的黑色唇毛。

她对陆川和许长春的印象,着实生不出笑脸相迎的想法。

这样的无视,提起了他们的兴趣。

放下东西后,他们在她面前的座位旁停了下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笑。

“像她这样的女孩,以后怎么可能嫁得出去”。

……

凌默听到这句的时候,缓缓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两个无聊的人。

她此刻想骂人,但又忍住了。

这句不可理喻的讨论,激起凌默的好胜心。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为今天的话感到后悔”,凌默心里暗暗想。

学校的中轴线从校门口,穿过一座三层的老旧综合楼,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宿舍区。

综合楼前面左右两边分别是足球场和篮球场,在篮球场和楼之间,几棵芒果树下,分两处散落着近十个乒乓球台。

凌默常常看见陆川和许长春在篮球场上一个台阶的球台边,那里并列着两排各三座水泥板台面的乒乓球桌,中间的挡板是刷了蓝色油漆的铁片。

凌默第一次主动要求加入他们的时候,乒乓球拍都没学会握。

陆川脸上总是挂看热闹一样的笑容,有时还忍不住笑出声来,冷不丁冒一两句奚落的话。

他看着凌默接不到球,到处跟着球跑着捡的时候,乐开了花。

到后面直接换成左手和她打,还放慢速度,一个个地把球送到对面凌默击球的高度。

凌默气坏了,这种轻视和取笑,简直是一种侮辱。

在那以后,周末的下午,凌默都拉着郑云飞,在足球场边靠校门口的两个老破球台那里练球,直到天黑无法继续。

郑云飞对凌默有着很大的耐心,他从不掩饰对凌默的好,有时候一本正经地冒两句带着爱意的言语。

高一那年的冬天,季节的变化,凌默咳嗽了一个星期,肺都要咳出来了。

本想着熬几天,能自己变好,但却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凌默只好在一个功课不多的晚上,请了假去市中心医院打点滴。

那天刚好年级组织看爱国教育电影,郑云飞看凌默不在,打电话问她怎么了,得知凌默一个人在医院,就偷偷溜了出来。

那个时候,凌默虚弱无助地在医院大厅坐着打点滴,换药水都要自己起身去喊护士,上洗手间也自己推着架子去,郑云飞的到来,让她孤单的心灵,有了片刻的依托。

但没多久,凌默的父母来了,看到郑云飞在,当场没说什么,打完点滴,还请郑云飞吃了顿夜宵。

第二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他觉得凌默恋爱了,很是生气。

凌默那一瞬间,心凉了一下。

昨晚的点滴没有帮到凌默,她的咳嗽没好转,可母亲没过问,甚至说点滴没效果,不要再去了。

从那以后,凌默会野蛮地捉弄很多人,但很少拿郑云飞开玩笑,甚至很多时候都刻意减少交流,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好感这种东西,在这个禁止恋爱的年纪,就像是海风撩起的波纹,轻易不敢变作浪花,让人看见。

开始接触乒乓球以后的很多个午休,那个窝在教室里做题的凌默不见了,两个人的芒果树下,变作了三个人。

曾经正经到有些无趣的那个女孩,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凌默也曾肆意欢笑,张扬得像个太阳。

但过去那一年,她低调得宁愿没人发现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一米六的个子,九十斤的她裹在宽松的校服里,像根竹竿,浓黑的眉眼,在细高的鼻梁衬托下,有点少数民族的混血感。

凌默是个出门抓到什么衣服就穿什么的人,随意扎个马尾,有时会把马尾盘起,额鬓的碎发在微风中随意飘着。

她忽然开始在意起今天的衣服是否整洁,头发凌不凌乱。

陆川和许长春上场的时候,凌默会坐在旁边的球桌上,晃着双脚,听陆川耳机里的音乐。

阳光细细碎碎地从树缝洒下,远处的足球场中间的草地上,偶尔露出一小片红色的土地来,青草恹恹地在风中摇摆,塑胶跑道上的白线在升起的热气笼罩下,变得像是带着毛边。

她觉得惬意极了,心情跟着跳动的琴音舞动着。

凌默渐渐地觉得陆川和许长春没有那么讨厌了,他们偶尔也会温柔地叫凌默上场,教她发球。

很快到了国庆长假,常在一起打球的人,多了两个女孩。

蒋晓秋和程晶晶的到来,让凌默觉得无所适从。

程晶晶像是精灵一样,眼睛里闪着晶莹的神采,嘴角常常挂着两个小酒窝,小小的个子打球的时候显得精炼又灵动。

蒋晓秋显然安静许多,略显四方的脸,矮塌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总半张不张地傻笑。

凌默内心刚升起的一缕光,又黯淡了。

她觉得自己生硬的球技,在这个充满欢乐的场合,有点格格不入。

那段再普通,陆川和许长春还是看得到她的时光,似乎一去不复返。

她不想浪费生命,在如何引人注目上,凌默觉得自己离开课室很久了,她想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凉了下来,班里开始在筹备元旦晚会的节目。

大家准备练习一支舞蹈参加初选,几个身高长相比较出挑的男生女生被聚到了一起。

凌默、程晶晶、陆川和许长春也在里面。

课余时间,更多的,变成了在一起排练舞蹈。

V字型的队列,陆川和许长春总是站在凌默后面一排。

陆川的非主流中短发,跳舞得时候让凌默总忍不住想笑。

他远远地给过来一个白眼,小声骂道“猪,你笑什么”。

到后面,凌默觉得他被捉弄的感觉太好玩了,变得更肆无忌惮起来。

音乐结束,重新换磁带的间隙,她会偷偷跑到后面去,踢他一下然后跑开。

陆川每次都是无奈地边闪开,边骂一句“你这个疯女人”。

凌默觉得这个人脾气真好,生气的时候竟然有点可爱。

凌默发现,捉弄这个表面酷酷的,实际傻里傻气的人,简直成了她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的快乐源泉。

陆川课间会趴着睡觉,凌默路过的时候,会专门借一把剪刀,偷偷剪一撮头发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回到座位,笑得直不起腰。

后面,只要看到陆川趴着,凌默都忍不住拿起剪刀。

偶尔被发现,被陆川死死盯着的时候,凌默也有点害怕。

但后来发现,他也只是用眼神表示他愤怒,然后又继续睡了。

凌默觉得这是一种纵容,于是恃宠而骄了起来。

秋天在快乐的时光里,了无痕迹就结束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凌默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不爱买衣服,冬天再冷,也不过是在夏季校服外面,套一件冬季的校服外套。

凌默不想让自己太舒服,她害怕自己早起的时候,会眷恋温暖的被褥,因为温暖,会让人懒惰而松懈。

靠着她头的那个方向睡着一个胖胖的女生,常常早上5点钟起来学习,半夜1点都不睡觉。

对比起来,凌默倒头就睡着,到点不想醒的状态,着实不像一个可以有好成绩的人。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睡觉的时候,只用被子的一个角,轻轻盖着肚子,身体的大部分漏在外面,为了能让起床的难度降低点。

后来被老师发现训斥后,才改了回来。

天气变冷对凌默来讲,太不友好了。

她瘦得在寒风中走一趟,都在颤抖。

有一次,她从外面进来,走近陆川的身边的时候,可能是太冷了,也可能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凌默偷偷地从后面把手伸到了陆川的脖子里。

陆川冷得跳了起来,回头看到她,没有新意地嗔怪道,“凌默,你疯了”。

凌默撒娇地笑一笑,就过去了,陆川也没有第二句责怪。

从那以后,凌默都会从后门进教室,绕到陆川身边,在他脖子上暖一暖手,再回座位上。

陆川刚开始被冻到的时候,会躲一下,后来,连动也不动了,任由凌默把手放着。

相比许长春那百年不变的冷漠脸,凌默觉得陆川的幼稚,竟然有点温暖。

那个时候,《暮光之城》正在热映,班委是个电影迷,曾周末的时候,带大家关着灯,用教室的多媒体看电影。

爱德华冷峻地在远处凝视着贝拉的时候,有种禁欲的性感。

凌默少女的春心,曾幻想过许长春一颗颗系着白衬衫扣子的画面,分明的五官,带着几分薄情,在清晨中离去。

这样的想象,让凌默只是远远地看着,就仿佛已经失去过一样。

许长春座位轮换到第三组最后一排的时候,凌默刚好在第二组靠后的位置。

课间蒋晓秋总喜欢来到许长春的座位上待着,让许长春教她转魔方,有时甚至上课的时候也和陆川换座位,坐到许长春身边。

课桌上堆着高高的习题本,和背后的围墙间,仿佛隔离出了一块与世隔绝的地方来。

蒋晓秋喜欢拿着《红楼梦》,魔方转累了就和许长春讨论书中的诗。

凌默也凑过热闹,她看着许长春轻易转出六面魔方,觉得很是神奇,就算是后来,她研究了很久,也只能转成功一面。

那个时候,魔方成了陆川和程晶晶也在内的小圈子的游戏,大家痴迷于研究如何更快更熟练地把六面转好。

凌默的手太笨了,在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天份。

她很多时候也只是坐到他们旁边,听着,或者路过的时候看两眼。

当凌默偶然坐在了蒋晓秋常坐的位置上的时候,她有一点明白了蒋晓秋为什么喜欢这里。

许长春在边上安静地坐着,狭小的空间里,这种亲密感,充满了一种魔力,让人不想离去。

凌默在座位上待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始对话,这个她第一次搭讪失败后,无数次悄悄注视过的人,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她翻着桌子上那本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耐心读完的《红楼梦》,翻到了那首经典的《葬花吟》,让许长春猜猜,她最喜欢哪一句。

他把书拿过去,看了一会,试探性地看着凌默,问“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凌默觉得这简直像魔术一样,非常不可思议。

那么长的诗里,能挑出凌默心里想的,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能读懂她的许多愁绪来。

2009年腾讯推出了QQ的升级版,一批已经有手机的同学,开始玩起了加好友。

凌默第一次正经接触电脑,是在高二这年的电脑课。

以前她只帮过老师开关机,播放多媒体课件,那简单得只需要鼠标,就可以完成。

所以当凌默第一次电脑课打字,在第一页找不出想要的字的时候,她尴尬得呆坐着,不敢问人。

后来她在电脑课上注册了一个QQ号,虽然没有手机,但当人问起的时候,凌默会让别人加她好友。

那时候开办电脑课,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创举,那个胖胖的年级组长曾找到凌默,让她作为学生代表接受一下电视采访。

大概是演讲的经历,凌默对于歌颂这种事,讲起来表情自然,语言流畅。

虽然很简短的镜头,凌默还是为这件事开心了一下,她想着,若干年后,如果别人翻资料库的时候,可以看到此刻十六岁的她,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年级组长长得像只熊猫,大大的肚子,两只粗短的腿,走起路来有点外八,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浓黑的眉毛,留着两溜短胡须,眼镜下面两个眼镜炯炯有神。

凌默没走近许长春的时候,觉得他只会是她生命中的星辰,遥不可及。

所以她怎么肆意打闹,撒娇耍蛮,都无所顾忌。

反正都是没有交集的人,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去生活,太累了。

但当一次次偶然的靠近,许长春没有把她推开,她心里又生出了希望。

她忘了那段和蒋晓秋、程晶晶她们,一起赖在许长春身边玩魔方的日子,有多久没捉弄陆川了。

凌默害怕和陆川不自主的快乐,又一次将许长春拉远,她甚至刻意显得端庄安静一点。

再后来,当凌默想把陆川找回来的时候,那放在脖子里的手,开始有点迟疑了。

陆川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

凌默识趣地停止了那项无聊的活动。

花季里总会飘着朦朦的雨。

凌默开始下课只安静地待在座位上,连许长春也不找了。

她总是双手交叠趴在座位后面的同学桌子上,头枕在手臂上发呆。

她希望坐在教室后面的陆川和许长春能看得到她,至少不要忘了她。

座位后排的两个男生,看着发呆的凌默会偶尔逗逗她。

他们会叫着凌默的小名,给她带好吃的。

“小满,你要吃腌粉吗?周末我回家给你带”,那个瘦高个子,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微微上扬的男生,对凌默说。

凌默的母亲,对她寄予了“家庭美满”的愿望,给她起了个小名,叫“美满”。

家里的亲人邻居们,都这么叫她。

凌默后来索性认了哥哥,成天“二哥”、“三哥”的喊着。

三哥,是一个身材中等,略显黑壮的男孩,讲起话来,语气语调有点不一样的口音。

他每次看着凌默抢走二哥手中的笔,打扰二哥学习的时候,都正经而有耐心地评说两句。

凌默从小没有哥哥,但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兄长的疼爱。

凌默那段时间偶尔和程晶晶一起玩,她喜欢这个说话直接但又可爱得让你拿她没办法的女孩。

程晶晶每次耍赖的时候,凌默都感慨一句,“你这个死丫头”。

拜程晶晶所赐,凌默也得了个“疯丫头”的美名。

外号起着起着,程晶晶觉得蒋晓秋痴傻的劲儿,不叫“傻丫头”可惜了。

就这样,蒋晓秋把许长春和陆川的名字也一块儿起了,叫“死小子”和“傻小子”。

期末很快就来临。

寒假的时候,大家很快都有了手机,凌默拿父亲的旧手机,也能上一上QQ。

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用网页登录,刷一条新消息出来,让人兴奋得不得了。

那一年政府想开发当地的旅游资源,因为地处南方边陲的海边,唯一说得上历史久远的,就算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所以生生地在海边盖了一座旅游区,建了些人造的景点。

春节期间第一次开放,小城里四面八方的人,蜂拥而来,都想见识一下这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景点。

蒋晓秋约了几个丫头和小子,大年初一的时候出来,去新景区看看。

凌默那天穿着牛仔裤,一双运动鞋,上衣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背着一个长了两个羊角的美羊羊形状的背包,头上戴着粉红白条纹的帽子。

那个帽子承包了凌默和母亲整个春节的笑点。

这是凌默的第一个帽子,那时候除了必需品,家里很少买其他东西。

春节买新衣服的时候,凌默看到这顶帽子的时候,说想要,母亲就买了。

凌默觉得这是个额外的礼物,爱不释手,常常在母亲的衣柜前,对着镜子比划。

然后时不时扭头看着母亲说,“帽子压低点,会不会比较有内涵?”

从那以后,只要看到帽子,母亲一听到“内涵”,就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次出游,凌默内心欢欣不已,她已经很久没有理由,跟陆川和许长春待在一起了。

一路上她都克制着喜悦,尽力表现得斯文一点。

许长春会在气氛合适的时候,参与进来,接一下凌默的话。

陆川安静极了,甚至尽量避着凌默,和程晶晶、蒋晓秋玩笑。

凌默心里有点失落,那个任着她胡闹的陆川,怎么忽然变得那么远。

那些快乐的时光在脑海中回闪,她想开口问一下,但又忍住了。

回来以后,凌默加了许长春的好友,她有时会跟许长春聊聊她的烦恼,关于为什么陆川不理她。

2010年的春节,到处都在说着王菲复出的事。

除夕那天,凌默和父亲拜完土地神,点完香火,早早地穿上新衣服,吃了团圆饭。

长大后,爷爷没怎么再骂过她,有时还会在凌默路过他所住的简陋瓦房门口的时候,叫住她。

端着书,问凌默这个字什么意思,怎么读。

凌默常常被问住,有些生僻字,她还能解释一下意思,但是和不会说普通话的爷爷讲,这个字怎么读的时候,凌默总是会卡顿。

这个小地方,有着自己的方言,凌默读书,老师只教拼音,没有告诉过她,方言里怎么说。

凌默很多时候,觉得爷爷不骂人的时候,很是慈祥。

长长的眉毛,垂到眼角,看起来像个老神仙。

分家以后,爷爷奶奶自己做饭,只有在除夕和初一过年的时候,大家会坐在一起吃。

除夕那天的晚饭,每家每户都会把那一年最肥的鸡拿来拜神,凌默每次吃白切鸡的时候,喜欢在碗里倒上花生油和酱油,拍几颗蒜,然后蘸着吃。

那种美味配上香喷喷的鸡油饭,凌默可以吃好几碗。

奶奶几年前因病做手术的时候牙齿都没了,所以鸡胸肉都会留着给她,撕成丝,慢慢吃。

她看着凌默拿着大鸡腿,大快朵颐的时候,会笑着说,“哎哟,你这是在吃酱油啊,哈哈。”

守岁的时候,凌默躺着看春晚,外面的鞭炮声此消彼长。

《传奇》的旋律响起,凌默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后,一曲独唱,没有预期的惊艳,还是让人难以忘记。

开学后没多久,班内要开一场元宵节晚会,希望同学们自己表演节目。

凌默报了唱歌,首先想到了《传奇》。

她跑到程晶晶的座位上,借了她的手机,在网络上搜了歌词。

抄下来后,凌默递给了身后的许长春,想和他分享,这个读起来非常美的歌词。

许长春收了后,夹在了书本里,回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这个笑,让凌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感到神清气爽。

等到后来,真正登台唱的时候,还没开口,凌默就怂了,因为她完全找不到节奏。

叫人关了伴奏,凌默鼓起勇气,清唱了起来。

她紧张得不敢直视台下,但余光中,凌默看到窗外有人趴着在听,教室后面在聊天的人,停了下来。

前几排的桌椅被挪开,腾了位置来表演,凌默正前方不远处,她看到了陆川坐了下来,双手握在一起,手肘撑在膝盖上,认真地在听凌默唱歌。

凌默觉得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画面里只剩下陆川和她。

过了几天后,有一次许长春忽然跟凌默说,陆川跟他说,觉得很对不起凌默。

只一句,凌默的心里就烟消云散了。

高二的下学期,大家都流行搬出集体宿舍,自己租房住。

凌默也搬进了一个由首层自行车库改造的房子,楼上住着程晶晶。

凌默的舍友是个长相有点中性的女孩,她曾约着凌默和她合租。

有一次,舍友跟凌默说,我在外面说你是我表姐,问起的时候,你不要忘了。

凌默后来校园里遇到隔壁的邻居的时候,当人问起她舍友的时候,凌默说了句,“是,那是我表妹。”

没想到回来,因为这个事,舍友跟她冷战了好几个月,原因是“凌默你傻啊,我在外面都跟他们说我是男的,你干嘛说我是你表妹。”

凌默一脸懵,虽然她是觉得这位性格奇怪,一头短发,喜欢穿着T恤和男款休闲裤,走路外八的舍友,的确像个男孩子。

但这种桥段,凌默实在没想过,所以当受到责怪的时候,凌默感到非常没有道理。

那个时候陆川的宿舍在学校外面,出了校门口右手边,有间书店,陆川住在书店连着的那栋楼上面。

凌默在元宵之后,有一次踱步路过书店。

那时正逢《仙剑奇侠传三》的宣传期,凌默在门口翻着八卦杂志上关于唐嫣出演紫萱的新闻,廉价的纸上印着的剧照很是模糊,凌默低着头瞪着眼睛想看的仔细点。

抬头间看到陆川就站在她面前的书摊旁,四目对视,陆川抿嘴对着凌默笑了笑,眼里尽是春风。

凌默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她本想维持平时的冷静,但陆川的笑,凌默不自觉也笑了,带着几分羞涩和喜悦。

虽然凌默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这一笑,让凌默有了获得赦免的快乐。

那时的许长春和陆川形影不离,一起泡网吧,一起吃饭,一起打乒乓球。

凌默会在遇见的时候,对着他们礼貌地笑一笑,然后听着蒋晓秋讲起他们那些犯傻的故事。

比如,什么时候他们一群人在草坪上熬夜喝酒听歌,什么时候他们一起游乐场玩游戏……

凌默觉得错过了许多,但这种洒脱她羡慕不来,过去考试失意的阴影还是会在午夜时分袭来,提醒着她明天需要更加努力。

她接受了自己的不合群,一个人吃饭,上课,然后回宿舍。

即使在宿舍,她也是一个人,洗澡睡觉,没有人聊天。

那个觉得她乱说话的舍友很少回来,回来也不怎么和凌默说话。

有时候,凌默压力大了,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醒了又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吃饭上课。

有时周末她会到楼上程晶晶的宿舍吃饭,程晶晶是个很会生活的人,用一个电饭煲,也能做出美味的饭菜。

她对于凌默来蹭饭,表现得很开心,吃完了饭,会拉着凌默在宿舍说悄悄话,聊聊班里的八卦。

凌默一般都是听的那一个,她知道的太少了,很多时候她都埋着头,极少参加大家的聚会。

为了融入程晶晶的话谈会,凌默有时会应景地笑一笑,点点头。

后来陆川座位轮换到凌默左手边的时候,一整个晚自习都保持着近距离的两个人,有了更多的默契。

课间偶尔找对方聊两句,凌默做卷子累了就侧头看他一眼,时不时低着眉眼,含蓄地嘴角翘起。

凌默有时会拿过他桌子上的习题本翻几翻,又还回去,吐槽他的字丑。

陆川的耳朵里,常年塞着耳机,凌默有时拿过来一边,周杰伦的歌响起的时候,凌默觉得有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

那时候凌默的生活费会常常拿来买《读者》。

有一次她读到一句话“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不会弄脏你的手”的时候,把那篇文章扔给了陆川看。

文章的配图一股童话爱情的模样,一个围着围巾的小男孩,站在梯子上摘星星,回头笑着看梯子下面裙摆和长发飞扬的女孩。

凌默和陆川聊起生日的时候,发现陆川竟然比她小七天。

她说,如果生日的时候,有人能送她一颗星星该多好,什么样的都可以。

凌默后来在书店看到两个幸运符,给陆川带了一个黄色的,自己留了一个蓝色的。

这种故作浪漫的年纪,凌默不知道为什么,想和陆川拥有一个成双成对的东西。

农历三月初九的那个晚上,凌默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班主任是个刚毕业不久长得有点帅气的男老师,教凌默生物。

本来聊着学习和班级管理,凌默后来直白地和他探讨了起来,关于一个老师,在学生的生命中有着怎样的责任,聊到激动的地方,凌默急得哭着继续讲。

这赤裸裸挑战教师权威的言行,凌默紧张得控制不住自己。

教学楼前的校道旁,凌默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人在自己面前流泪,班主任和她说着自己的困惑,关于婚姻,关于压力。

他们聊了整整两节课,直到最后晚自习人群陆续从课室涌出,才匆匆结束。

凌默满脸泪水,转身往课室拿东西的时候,看到陆川和许长春在教学楼门廊的柱子那里靠着等她。

看到她走过来以后,递给了她一个小礼品袋子,就冲入人群了。

凌默缓过神来,泪眼朦胧中,只看到陆川在人群中回了个头。

他喜欢像个小老头一个揣着手,一边走一边回头的时候,头发还跟着步伐抖动。

凌默回宿舍打开的时候,发现是一串蓝色飞鸟的风铃,和一个粉红色星星项链。

这大概是凌默这辈子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了。

因为第二天,许长春跟凌默说,为了这个星星项链,他陪着陆川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的。

凌默很多年后,还清晰记得,那时回到宿舍一个人拆看礼物,挂着未干的眼泪,傻傻地笑着的样子。

凌默觉得那个时光,一切都刚刚好。

陆川和许长春的关注,让凌默想起高二刚开始的那个午后,两个人在她面前那骄傲的模样。

那个周六的晚上,陆川和许长春在市民广场旁的商场玩游戏,凌默在课室里自习。

凌默心不在焉,时不时刷新一下QQ的消息页面,和陆川聊着天。

她跟陆川说,“我也在市民广场哦,你们在哪?”

“广场中间的喷泉边,你们下来看不到我,就等一下”,凌默发完消息之后,就放下手机继续看书了。

她心里想着陆川和许长春才不会来找她,更不会等她的。

但一想到如果陆川和许长春下来找不到的时候,她又笑了起来,有一种报了当日之仇的得意。

回到宿舍洗澡的时候,凌默接到了许长春的电话,问她来了吗?

凌默只好坦白了,心里竟有点负罪感,她没想到,他们真的等了她两个小时。

很快到了陆川的生日,凌默那天晚上,给他打了个电话。

那是第一次,没有别人在场,只有两个人的对话。

他声音小心翼翼,像是在跟小朋友讲话一样。

凌默言语微弱,电话这头,脸色通红。

“生日快乐!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给你唱首生日快乐歌吧”,凌默鼓起勇气说。

凌默找了一栋用作舞蹈室的低矮平房前的空地,蹲在芒果树的黑色树影里,一句一句地唱着,电话那头静悄悄的。

唱完后,凌默问他还要不要听,“我给你唱首《好听》”。

凌默第一次听这首歌,是董卿唱的。

那句“你说的话,总那么好听,你爱不爱我,不能确定”,唱到了凌默此刻的心里。

唱完后没讲两句,挂了电话,凌默长舒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给一个男生唱生日歌,这种暧昧,她希望被知道,又有点难为情。

在那以后,即使陆川远远的,和凌默处于同一空间,她都不敢看他。

但心里总感觉,有个人在看着自己。

后来凌默觉得陆川和许长春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了起来,两个人不再形影不离。

有一次凌默的姐姐凌烟打电话过来问她,陆川和许长春是谁。

凌烟向来关心凌默的学习,小时候,凌默借口天气太热,不想写作业,凌烟就搬个小板凳,让凌默坐着通风的地方,自己站在她身后给她扇风。

后来凌默上高二的时候,凌烟到了广州上大学。

她时常过来凌默的空间鼓励她,跟她说,“你要乖哦”。

陆川和许长春在空间和凌默的频繁互动,凌烟看在眼里,她不想凌默过早地在恋爱上花心思,耽误了学习。

所以后来常常访问陆川和许长春的空间,看到他们的说说,提到“两个好朋友同时爱上同一个女孩,该怎么办?”的时候,凌烟评论了一句“都不要碰她”。

很快到了五一长假,凌默待在家的日子,每天守着手机,和陆川聊天。

那是个流量贵如油的年代,凌默的生活费不多,但遇到流量用完的时候,为了陆川,她也不管了。

陆川傻里傻气,喜欢喊凌默是“猪”,凌默会喊回去,他就说,“我要是猪,你就是狼”。

渐渐的,陆川的说说后来索性很直白的发一些关于“猪爱上一只狼”的心情。

凌默心里欢喜,但陆川没有对她当面说过什么,所以只好装傻。

凌烟每次看到,都会委婉地和凌默提醒两句,让她学习为重。

假期后一个周末的晚上,父亲特地送来一盅老鸽汤,飘着一股药材的香。

凌默太瘦了,父亲担心总担心她的身体,在繁重的学业中无以为继。

父亲走后,凌默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她平时倔强的内心,被这份关心,瞬间击中,万千的情绪汹涌而来。

她不争气的眼泪,仿佛要决堤而出,但她强忍着,大口地咽着汤里的肉。

勉力吃完后,她拿着钥匙和手机,就走出了教室,还刻意放缓脚步,尽量不让别人看了出来。

跑到空旷的足球场中间,她就蹲在草地上哭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凌默看到手机上有陆川的来电。

她实在不想接,凌默向来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所以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哭,即使哭了,在人前出现时,也要等到眼泪干了,眼睛不肿了。

陆川的电话不断拨来,凌默无奈地接了,举着手机不说话。

“你在哪?”,陆川问她。

“我不知道。”凌默梗咽着,不想说话。

“你等我”。

没多久,凌默感觉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她把头抬起来的时候,看到星空下一个少年的剪影。

有着日本动漫男主的帅气。

背后的天空,深蓝色中点缀着璀璨繁星。

凌默觉得那一幕,仿佛天使降临到了自己身边,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呆呆地看着。

陆川什么也没问,只蹲了下来,在凌默身边,拿出手机,播放音乐。

凌默本来无法从情绪中抽离,低下头后,眼泪还在汪汪地往外流,但当她听到陆川播的音乐后,噙着泪笑了,站起来追着陆川,想打他。

手机里的女声一字一字地唱着《好听》,那是凌默前两天在陆川生日的时候,给他唱的。

凌默唱的时候不觉得,可此刻那么一听,自己都觉得太难听了。

凌默追着他,让他删了,追着追着,就忘记刚才为什么哭泣了。

然后两个在星空下安静地待着,直到凌默缓过神来,重新回到教室里学习。

回来后,凌默在空间发了个说说,“爱上仲夏夜之星”。

有一次陆川悄悄跟凌默说,让她下课不要走,就什么都没说了。

晚自习后,她跟着陆川走在校园里的时候,生怕别人看到,生出许多谣言来。

到了校门口,陆川带凌默到马路对面的珍珠奶茶店,让凌默等一下。

不久后拿出一杯奶茶,递给凌默后,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凌默什么也没问,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两个人面对着马路,看人流川流不息。

一开始凌默觉得被路人时不时打量的感觉很不自然,后来索性不管了,议论就议论了,那时的心里,她也不打算去否认。

晚些时候,来了一个长头发,打扮时尚,穿着高跟鞋的女孩,看着年纪比陆川稍大些。

凌默后来才知道,那是陆川的姐姐。

陆川和那个漂亮女孩介绍了一下,“这是凌默”,就拉着她边走边靠着头说悄悄话。

那女孩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给我的照片上那女孩吗?看着没那么高哦”,然后就跟着陆川走了。

凌默大概猜到是哪张照片,那是凌默和程晶晶春节在景区体验汉服的时候的合照,程晶晶的小个子,让凌默显得高出不少。

凌默不知道自己在原地该干嘛,就跟在了后面。

但那两个人手挽着手,走了近一公里,竟头也没回,还时不时笑一下。

凌默故意放慢了脚步,甚至都停在原地不走了,他们也没有发现。

凌默觉得好像没自己什么事,更觉得陆川傻了,既然没事,叫她出来干嘛。

入夏以后的天,热得凌默三句有两句在喊着要喝冷饮。

凌默在程晶晶的宿舍六楼,和陆川在线上聊着天,晚上站到高楼层,风显然凉爽许多。

陆川说,“我待会儿给你带刨冰,你在哪”。

陆川到的时候,凌默激动得从六楼跑下来,看到陆川的时候满头大汗。

陆川在一楼黑乎乎的楼道里把冷饮递给凌默后,掐了一下她的脸蛋。

凌默本来的好心情复杂了起来,她边吃着冷饮,边想着“我那湿哒哒,满脸的油,掐起来应该手感很不好吧”。

陆川理想中的女孩,大概是《恶作剧之吻》中的袁湘琴,像她这样不苟言笑的风格,相处起来,会很尴尬吧。

凌默一路心里在想着这些,没怎么理陆川,只顾吃着。

情窦初开的年纪,很多人对于七夕节的到来非常期待,如果节日的时候,能收到礼物,就算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都觉得开心不已。

电视里提早一个多月就在播着关于七夕的策划和广告,凌默周末回家的时候,看到说日本的男女相互表白的时候,会给对方送巧克力。

就在空间发了条说说,“好想好想拥有一堆漂亮又小巧的巧克力哦”

大家只在评论里开着玩笑,说“巧克力吃多了牙会掉的”。

只有陆川问了一句,“你还要吗?”

周日的晚上,陆川让凌默在操场等他,说有东西要给她。

凌默在足球场边的树下等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

她没有和谁约过会,也没等过人,这次陆川让等,她就等了,她觉得有点超乎自己的想象。

陆川一身深红色T恤从校道上下来的时候,凌默只静静地看着他,笑着。

他递了杯刨冰过来,说“我带了你要的巧克力”。

凌默回了一句“哦”。

尴尬中带着害羞,接过刨冰后,只默默地低着头吃东西。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陆川只是帮她带了东西,她虽然感觉到了一份心意,但陆川什么也没说,凌默不想问。

生怕一问出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两个人就回不去了。

过了一会,陆川看凌默只低着头,就问了一句,“你难道没发现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样吗?”

说实话,四周一盏灯都没有,凌默只能通过轮廓,认出陆川来。

说着,陆川就拉着凌默到了教学楼的灯光稍微照射到的另一端的跑道上,让凌默再仔细看看。

凌默仔细看了一遍,他《流星花园》里那种非主流的发型下,一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凌默。

凌默没看出什么不同,摇了摇头。

陆川索性把胸前的衣服扯了起来,让凌默看看上面的字。

“死了都要爱”。

凌默大笑了起来,说了一句“看到了”。

但她除了这一句,又不知道说什么了,然后坐到了旗杆下面的底座上,继续吃了起来。

那段日子里,凌默感觉到许长春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一脸惆怅。

凌默不知道怎么面对。

这个多愁善感的人,看起来像是憋着很多心事,却又不对人诉说。

蒋晓秋曾说过,他和蒋晓秋都曾在不开心的时候,在坟墓上睡过。

凌默觉得一阵诡异的气息袭来,再一次看到这白净的脸的时候,脑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内心。

她开始害怕他受伤害。

可是当凌默在课间,看到蒋晓秋和许长春两个人趴着看同一本书,看到凌默走过来,同时抬头看她的时候,凌默觉得自己所有关心的话,都显得冒昧了。

87年版的《红楼梦》电视剧,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在花瓣翩飞的园子里,同看《西厢记》的画面,凌默觉得那是两心相许的人,一起做的浪漫的事。

凌默心里甚至有点难过,她觉得许长春在渐渐离她远去。

凌默开始心事多了起来,第一次感到忧愁得无法自已,是站在程晶晶宿舍的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流下了眼泪。

她招呼都没打,就一个人下了楼,在给陆川唱生日歌的那棵树下,哭出了声。

陆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凌默还在抽泣。

对面那个男孩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是我惹你哭了吗?如果是,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你伤心了”。

凌默说了句“谢谢你”,挂了电话,哭得更厉害了。

她希望此刻有人能懂她,可是有许多话,她不知道要对谁讲。

她对着天,摇着头大哭了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哭出来。

她不想没有许长春,可对陆川,她又何尝舍得,为什么都在怪她,为什么不能懂她,凌默心里难过极了。

不久后的某天,陆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凌默跑到了宿舍前面的草坪上,找了棵树靠着接了。

电话那头放着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陆川忽然开始跟着音乐唱了起来,紧接着大声的喊着“凌默,我喜欢你,凌默,我喜欢你……”

凌默有点被吓到,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的紧张被听出来,想着等陆川说完,要怎么回他。

凌默抱着那棵新栽种的树,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陆川问一句,“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凌默一定会答应的准备。

可是,陆川说完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一刻凌默懵住了,她想打回去问清楚,但陆川的行为看起来又像是和舍友做游戏输了,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她不敢问。

心想着如果他再打来,凌默就答应他了。

她站在原地盯着手机好久,没有动静。

后来回到宿舍,12点了凌默都不想睡,偶尔看一下手机,生怕漏掉什么信息。

直到第二天醒来,凌默也没看到任何消息,只好当作是陆川的玩笑了。

后来看到陆川的说说,写着“昨晚和一头猪告白,讲了半天,她竟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凌默那几天满脑子都在想着,什么时候,和陆川能再聊聊。

可除了偶尔QQ聊两句,课室里,陆川的位置离凌默太远了,她想找他,可没有独处的机会。

周末的时候,凌默回家,忘了带手机充电器。

那天晚上,手机没电之后,凌默疯了一样在家里找充电器,生怕错过了陆川的任何一条消息。

找不到适配的,就把所有大家淘汰了的手机拼起来,试一遍,能不能上QQ。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凌默一个人,父亲母亲在外干活,还没回来。

最后一无所获的时候,凌默坐在地上失了神。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好狼狈,她到底在干嘛。

到了晚饭时候,凌默给父亲盛饭的时候,想起了刚刚那一幕,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把碗放下后,就趴到床上,盖着被子哭了起来,任父亲怎么问,都不说话。

第二天,父亲哄着凌默说,“小满,爸爸带你去剪头发”。

就骑着摩托车,带着凌默来到了服装步行街旁的一座破旧的三层楼房前。

旧楼外墙的白色的瓷砖部分已经掉落,楼梯露天绕在建筑物外面,父亲带着凌默从大楼的右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进去后,门口正对着的桌子上摆着很多水果,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子坐在桌子右侧,她长长的头发编成辫子绕到面前,放在曲起的大腿上。

那女子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脚底垫着一个小木台子。

父亲打了招呼,叫凌默在女子面前的毯子上跪拜一下。

凌默照做了,抬起头后,那女子双手抓着凌默的双手,闭着眼睛,开始低声念了一些像是咒语的话,开始在凌默身上摸了起来,时不时大喝两声。

凌默不知道她在干嘛,虽然这个人凌默见过,小时候她常常给凌默家送鸭蛋。

听说她原来和丈夫在野外赶鸭子,遇到下雨,在凌默家稻田里的石屋子前面那棵大树下避雨的时候,遇到了雷击,大树瞬间着了火,他们夫妇也受了伤。

凌默父亲路过,把他们抬到了石屋,按老人说的挖了个坑,把头以下部分埋进了土里,就冒着大雨开着拖拉机狂奔到医院喊人。

最后他们在医院躺着一个星期醒来后,就一直叫凌默父母亲“恩人”。

死里逃生后,那女的曾梦见过几次福利彩票的号码,索性改了行,当起了神婆。

摸完凌默后,睁开眼睛,对凌默父亲说,她身上缠了脏东西,“娘娘”刚刚已经帮她驱走了。

凌默一个字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就默默地跟着父亲回来了。

她心里关于青春的迷茫,对父亲不能说,也说不明白,在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在楼梯口看着远处的天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回校后,凌默把关于对于陆川的一切,封存了起来,她不能让那个心神不宁的自己,再次出现。

学习对于那一刻的凌默来说,太重要了。

为了能专心学习,校学生会换届的时候,凌默被寄希望于能接任新一任的学生会主席,凌默拒绝了并从此退出了学生会。

她没办法再经历一次失败,仅仅是中考,她花了无数的黑夜,流了无数滴泪,才把自己疗愈到可以继续前行。

凌默开始有意识的让自己把更多的目光,投向许长春,她想着这个遥不可及的人,至少不会那么真切地让自己在乎。

许长春还是那个让人一望就觉得岁月静好的模样,永远穿着又白又亮的衣服,皓齿明眸,安静如斯。

许长春坐在第一排第一位的时候,凌默常常课间会故意从前门走到外面走廊,站着发呆。

她看着远方一动不动,双脚并齐,腰板挺直的样子,常常引来路过的人好奇一问。

凌默有时回过神来看人一眼,像是听到又像是没听到,只痴痴笑一笑,又看向了远处的操场。

路过许长春面前的时候,她觉得静如潭水的心,会涌出一两个泡泡,有了一丝活力。

在和陆川和许长春保持距离的时光里,凌默觉得内心有千万句话,像受惊的马群一样踏过,却又不能说,不可诉说。

有时控制不住,会在同桌和座位前面的男生面前长叹一声,抓狂地在桌子上换着姿势趴着。

当他们问起的时候,凌默会苦笑着开玩笑说,“没见过人失恋吗?”

他们就开始猜是因为谁,同桌那个瘦瘦的男生就猜是因为许长春,前面那个眼睛大得像金鱼,还稍稍有点鼓起的男生,就觉得是陆川。

凌默没直接回应他们,只说,反正你们要是能把他们换到我旁边来,我肯定会开心的。

两个人,就商量好按各自猜想的答案,去跟陆川和许长春换座位。

那天晚自习,他们刚商量完,下了课,同桌就去找了许长春。

凌默心里又是期待又是难为情,这么大的玩笑,她没想到同桌真的去问了。

看着他走到许长春面前,说了两句话,就往回朝凌默走来,“许长春说:好。”

然后就看见许长春在收拾桌子,没一会儿,就搬到了凌默左手边的位置上来。

许长春坐到凌默身边来的时候,陆川上完洗手间回来,另一个男生走过去跟陆川说了,回来跟凌默说,“陆川说不要换。”

凌默本来在想,大概陆川会答应换,许长春肯定不可能的。

但当眼前这一幕成为现实的时候,凌默百感交集。

她想着陆川的心意是变了吗?为什么连靠近她都不愿意。

许长春怎么会愿意换座位,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那一刻,凌默更想抓狂了。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和许长春做同桌,即使那时像蒋晓秋一样,在靠墙的位置短暂的和许长春同一桌相处。

可是真正的做同桌,凌默连想都不敢想,连听起来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此刻,许长春就坐在她身边,活生生的人,不是梦。

凌默那天的晚自习一直在苦笑,脸上挂着不可思议,和对于提出换座位的想法的不好意思。

她时不时地看向陆川,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能回应一个眼神都好。

凌默不知道如何和许长春相处,她慌乱中喜悦跃然脸上。

许长春在旁边只安静的看书,一言不发,甚至抬头看到凌默时,眼里流露出一种笑意。

她开始心里责怪起陆川来,为什么就这样,选择了退出。

这让凌默如何抵挡,本来就纠结的内心,明明开始偏向了他,但这个时候,又置凌默于不顾。

凌默不知道如何是好,既成的事实,凌默总不能把许长春推远,可又不能质问陆川拒绝的原因。

凌默在想着,或许那个晚上的告白真的只是个玩笑吧,这个很多女孩主动靠近的男孩,怎么会有耐心站在原地,等凌默回应。

想到这里,凌默干脆不管了,既然陆川做了选择,那凌默就好好的,和许长春把这个同桌做下去,算是本心所想也好,算是惩罚也好。

他和许长春曾面临同样的机会,可是他自己选择的放弃。

在那以后,许长春在身边的每一天,凌默觉得空气都是新鲜的。

她再也没有去过外面傻站,下课了也只待在座位上,做什么都好。

凌默那段时间里,和许长春基本用眼神交流,两个人微笑着微笑着相望,就过了半节课。

凌默开始觉得,作业多无聊,书本都无味,看许长春多好。

常常听着课听着课,就把头歪向了许长春。

然后看许长春五分钟,看一分钟黑板。

许长春知道凌默在看他,也不说什么,有时候抬起头来,笑着看她一眼。

凌默觉得许长春的侧脸,看久了闭着眼都可以画出来。

她买了本素描本,开始对着旁边的实物练习。

凌默觉得画了不像,擦掉重来,可怎么画,都画不出许长春带笑的眼眸。

许长春的脸,耳垂连着清晰的下颌线,缓和延伸的鼻梁恰到高度,薄嫩的嘴唇粉中带点玫红,眉毛像是笼着一层烟雾向两侧平展。

眼睛从侧面看,黑长的睫毛,像是一笔黑墨挥画出的一道弧线。

凌默画了无数遍,甚至比着脸描,都觉得画不出他一分的神采。

整张脸,像是用汉白玉雕出的人儿,没有多余的笔画,明亮而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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