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上西楼(1 / 1)春泉无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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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两天假期,让凌默跳出那个只顾埋头刷题的状态,重新思考了一遍,未来该何去何从。

见过了天外天人外人,凌默反而更从容了。

她知道,就算在这一千多人中名列第一,也不代表什么,外面的广阔天地,有无数的能人,她要做的,只是战胜自己。

从那以后,凌默再也没有在考试结束后,挤到排名榜前面去看结果,也不再在意,某一次的考试,到底得了怎么样的总分。

她开始去关注自己的每一道错题,研究着以后如何能不再失误。

凌默不想再把命运交给运气,每一次的测试,都有可能是她懂的题或是不懂的题目的集合,一时的好坏,只是表象。

凌默回来后,买了两本精美的笔记本,打算做《错题集》,送了一本给许长春。

春寒未散,许长春的那件校服外套,凌默还是会每天穿着。

这件温暖如恋人怀抱,清新如林下之风的校服,在无数个独行的日子里,给了凌默很多深入内心的安慰。

若是说,青春就像是春风吹绿的江南岸边,多情的柳絮,那凌默一定是其中有着最沉重的内心,却渴望飞得最远的那一个。

短暂的离开,再次回归,走在校园里,凌默感觉一切像是变了一番景象。

校道旁边,光秃秃的苦楝枝干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几片新发的嫩绿叶子,几穗略带粉白,还没舒展开的花枝,在风中摇曳。

从宿舍的窗户,向远处望去,水雾空濛中,几棵相牵着在田埂边嬉戏的苦楝树上方,笼上了一层轻纱。

记忆中,关于苦楝,凌默有着很多难忘的过去。

上学后的童年,除了在学校上课,凌默的世界,只剩下了院子里那四角的天地。

她不被允许和小伙伴们玩耍,甚至在院子里闲逛,都会被问到“怎么不去看书?”

若是偶尔父母亲不在家,偷偷看一次电视,还得像做间谍一样,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凌默曾有一次,趁家里没人,溜到隔壁,找邻居家的小姑娘。

中途听到拖拉机的汽鸣声一响,凌默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往家里狂奔。

沿途从一堆废弃的建筑垃圾上跑过,脚底扎了一节拇指深的铁钉,竟然浑然不知。

到家后,一脸等待处罚的忏悔,全然不敢提起受伤的事。

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光,凌默喜欢趴在桌子上,看燕子飞来,折断青草,衔了去搭建巢穴。

窗前的两棵苦楝树,笔直地伫立。

凌默觉得,春天开着繁花,夏天长着绿叶,秋天叶儿变黄,冬天褪去一切的苦楝,是这片大地,最知冷暖的生物了。

相形之下,满大地一年四季都绿得一成不变的草木,在凌默眼里显得严肃而无趣。

所以每当苦楝花香越来越浓,凌默总不由地开心了起来。

就像是等待已久的知音来到,让人早早的,就开始沐浴焚香,翘首以待。

凌默想到苦楝花雨中,深呼吸一场,让这熟悉的宁静,带走她那萦绕心头的惆怅。

便和许长春讲起,想沿水库往西走走,去看看尽头有什么。

可许长春只说,“不要去”。

他陪她往西走过一小段路,可没多远就回来了,凌默没看到她从窗户远眺时看到的花,倒是回来路上遇见了一条小蛇。

凌默觉得孤单极了,那个偏僻无人充满未知的地方,她一个人,不敢去。

许长春或许是不想她遇到危险吧,凌默听到拒绝的时候如是想。

可不久后的周日,蒋晓秋闲聊时,说起那天她和许长春走了很远很远,终于到了那条路的尽头……

凌默心里的惆怅,更浓了。

万千愁绪,在夜晚喝着淡淡的菊花茶,听着《假如爱有天意》的时候,一缕缕划过凌默的心头。

没人陪,也好。

凌默想着,独处的孤独,也有它存在的意义。

那个关于陆川的梦,还是不时地在深夜来袭。

这世间,让人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凌默慢慢地学会把话都放在心里,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努力活着。

年后的周末,凌默几乎没回过家。

让凌默意外的是,父亲也主动跟凌默说,“不用回来,在学校学习吧。”

到了三月份,母亲在电话里跟凌默说到了佛山舅舅家,这么多年没旅游过,出来走走。

凌默心里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在这个年纪,愿意抽空放松一下自己,凌默觉得母亲的思想,似乎开放了许多。

临近清明的时候,父亲来电话说,他在佛山陪母亲,让凌默和奶奶代替他,陪着大家去扫墓就好了。

凌默愉快地答应了,她觉得终于被当做一个大人看待,让即将十八岁的她,提前有了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那年的清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唯一让凌默感伤的,是奶奶拉着老家她将近九十岁的嫂子,流着泪说着这可能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扫墓这种需要长途跋涉的事,奶奶因为年纪大,已经好几年没有来了。

今年担心凌默一个人处理不好,所以陪着一起,才来的。

清理荆棘加上洒扫拜祭,回到家时,已经日暮。

凌默第二天返校的时候,奶奶牵着凌默的手,送到了村口,看着凌默上了公交,走远了,才转头回去。

凌默在车窗里看着奶奶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悲伤。

感动的是,她从来没有被如此呵护过,那牵着她的手,给了她极大的力量。

悲伤的是,昨天夜里,奶奶说起,前几日族人和父亲谈起他没有儿子的事,父亲听罢,流下了眼泪。

凌默听到的时候,难过极了。

她以为这个遗憾,随着凌默的长大,已经不被在意,至少没有那么强烈。

可男人的泪啊,是多么难得的东西,竟这样,就流了出来。

凌默觉得恨极了,她就算再努力,再优秀,父亲还是看不到。

她的出生,就因为不是男孩,成了父亲永远的遗憾。

回到学校后,凌默跑到了许长春的课室后门外站着,看着楼下黑暗中人来人往,默默地流泪。

许长春什么也没问,只站在她身边,看她哭着又冷笑着。

“既然那么嫌弃我,那便遂你们愿,我还你们高考一个好结果,从此便两不相干。”

凌默哭罢,狠了心,冷笑着又站了许久,擦干了泪,才回到了课室。

后来许长春放学后,会在教室外面的走廊尽头站着,看到凌默出来,就走到楼梯口陪她一起下楼。

或许是早已失去了推开的力气,许长春陪着,凌默就跟着。

又或者是凌默不想再一个人悄悄流泪,就算是一点点的爱,也比没人在乎要好。

黑暗的校道上,常常两个人就默默走着,等到了分叉路口,又一言不发就分开。

那晚路过杨桃树下,凌默像以往一样,跟在许长春后头。

她一步步走着,看着前面这个不离不弃,一直守护自己的少年。

想起了最初遇见时,那片明媚的阳光,是那样的熟悉而美好。

眼前的他,一身校服,还是最初的模样,喜欢耐心而温暖地对凌默笑着。

一路上,两个人走得出奇的慢,凌默觉得两个人离得是那么的近,近到感觉要触碰到了一起。

那一刻,她忽然想痛痛快快地爱一回,不再小心翼翼,不再顾虑周全。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便往前走了一步,牵起了许长春的手。

一切自然得像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体的。

许长春的左手只轻轻地握紧,牵着凌默继续往前走着。

夜晚暗得凌默什么也看不清,只闻见风里飘来一阵阵杨桃花绽放的香甜。

她第一次感觉有人和她站在了一起,那么真切地温暖着自己,不再遥不可及,不再虚无缥缈。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不敢去拥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害怕终有一天会失去。

可当许长春出现,那么真实的,就在她眼前。

凌默忽然想要做一只飞蛾,穷极一生,去追寻生命中的光。

而许长春,是她曾经无数次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光。

回去后,凌默把那串蓝色的风铃,挂到了窗前,风能轻易吹得到的地方。她心中关于爱情的飞鸟,似乎也长出了翅膀,迎着风翱翔。

在那之后,凌默仿佛回到了那段同桌的时光。每当从题海中抽身出来,课间从走廊向西望去,总能看见那个一身清爽干净的少年,在静静地站着。

这个身影,渐渐地成了凌默心里的白月光。只远远看着,便似清泉,能荡涤心中无数的尘埃。

黑板旁边,每天更新着高考的倒数日,凌默厌倦了这没日没夜的测试和复习,恨不得6月7日早一天到来。

偶尔能让枯燥的生活,显得不一样的,就是可以和许长春在校园里闲逛着。

那个时候朝夕相处的男男女女,情意在眼波流转中不自觉流露,成了运转着的备考机器里的润滑液。

凌默曾晚自习后,和许长春在宿舍附近的大石头后头,相对站着,窃窃私语。忽然看到一对男女朝石头这边走来,等走近了,凌默才发现,其中一个是坐在凌默座位前面的那个男生,女孩是艺术班的,在给他唱着歌。

凌默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所幸他们没有再往里面走。

虽然对于谁喜欢谁,同学间似乎都心知肚明,但没人说破,也不会有人问。

凌默和许长春走在一起,从不避讳人群,但躲在黑暗中说悄悄话,这种幽会,若是被人撞见,凌默还是有点忐忑。

对于恋爱即是多余的高三,大摇大摆地谈恋爱的人,凌默都佩服不已,觉得他们像勇士一样。

许长春没有说过喜欢凌默,凌默也没有对他表露过心意,两个人的靠近,是在很多个凌默需要的时候,许长春及时降临。

她默认这是一种好感,至少在她看来,许长春只对她一个人如此。

许长春后来在给凌默的信中写道,“你喜欢我,让我觉得,我不喜欢你,似乎对你不是很好。”

这是凌默听过最勉强的理由了。尤其是,她从没发现,自己明白表达过喜欢许长春。

许长春说,“那时你把《传奇》的歌词递给我,我认为这是在表白。”

为了让自己对许长春的关注没有那么明显,凌默常常对很多男生称兄道弟,故意显得不分男女,没有距离。

她回想起许长春收到歌词的时候的笑容,觉得世事弄人,也不过如此了。

凌默想许一个长愿,关于未来。

以前对世界充满未知,凌默没想过以后,最远的未来,就是高考了。

可此时,她想要一个有许长春的未来,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未来。

于是,凌默晚自修的时候,跑去许长春门口,往那一站,许长春就带着甜甜的微笑出来了。

“准备两个许愿瓶、打火机和刀子,拿张纸巾写好自己的愿望,放学我等你。”

回到课室,拿了张小方纸巾,写好自己的愿望就折叠了起来。

到了十一点,两个人找到了舞蹈练习室后面的一棵白兰树,拿火机给刀子消毒,在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在许愿的纸上滴了一滴血,分别装在了两个密封的瓶子里。

那瓶子是一颗星星形状,顶上一个圆形的瓶口,分别扎着浅蓝和粉红的轻纱,像戴着帽子的小人。

两个人装好瓶子后,裹了层层防水的包装袋,就开始用手在树下挖洞。

那晚刚下过雨,树根旁的泥土还是松软的,但徒手挖了几下,凌默还是决定寻找工具。

两个人满手泥巴,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三更半夜蹲在树底下挖坑,幸亏那里比较偏僻,没什么人经过,不然得把这两个痴傻的人当成鬼不可。

两个人低着头,刨着土,用力的时候,稍不注意,头就撞在了一起。

虽然挖得笨拙而吃力,但因为有许长春陪着,凌默觉得白兰树叶子的香气,让这个夏夜,显得浪漫不已。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凌默觉得他们埋下的,是对彼此的承诺,是对未来的向往。

可凌默这个人,口是心非惯了,像个逃兵,她的愿望竟然写的是“希望高考能考721分”。

临近毕业,她陪许长春去挖许愿瓶,当看到许长春的心愿的时候,凌默觉得自己真是个无趣的人。

“我希望把我这辈子的幸福,分一半给凌默。”

凌默觉得自己不是在谈恋爱,倒是像搞了个学习小组。

事实上,她也的确自欺欺人地,想要把和许长春一起做的事,更多的和学习沾边,以免心里会有荒废学业的不安。

许长春曾说,就算对凌默有心意,可高考未过,也不能表示什么。

凌默就当两个人是好朋友,她不需要任何告白,能被默默守护着,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为了两个人能共同进步,凌默和许长春另外备了一本作文本,根据辅导书上的题目,额外写文章给各自的老师审批。

如果凌默的语文老师,在办公室见到隔壁班的同学,也在交同一份作业,心里估计会明镜似的。

那个周末许长春从网吧回来,到凌默宿舍,把MP4给凌默,就钻到了地铺上的被窝里睡了。

凌默打开MP4,里面多了几张那年春节一起外出拍的照片,有凌默背着的喜羊羊粉红色包包的背影,图片上写有许长春备注的文字。

除了照片,还多了一些董贞的歌,唱着江湖儿女的爱恨情仇。

凌默喜欢那首《莫失莫忘》。

这些连歌名看起来都像是情话的歌曲,凌默听着,就像是收到了许长春的情书。

“只是因为在人海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传奇》中的这句,虽然凌默一直不承认,但的确是人海中的一眼,让她在高二开学再次见到许长春的时候,充满了欢喜。

凌默见许长春睡得安稳,什么也没说,只在旁边听着音乐看着书。

等到了傍晚,天渐渐变黑了,凌默担心许长春错过饭点,想喊醒他。便跪在他旁边,俯下身,用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小声喊着他的名字。

要动手的时候,凌默不知道从何下手。

虽然她牵过许长春的手,但那短暂的碰触之后,他们平时一起时,只是说说话,没有什么亲昵举动。

凌默用食指尖推了推他肩膀,没什么反应,再碰了碰手,还是没什么反应,凌默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索性不管了,等他自然醒吧。

于是就在他身旁的空地上,也躺了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

地面上只铺了薄薄一层毯子,盖着被子的时候不觉得,可凌默穿着夏天的校服,为了避嫌,躺在被子外面,没一会儿,觉得冷的难受。

春末的气温,冷热交替的。凌默心里为了不因感冒影响学业,向来是宁愿热着不要冷着。

眼看这样躺着,很快就着凉了,凌默隔着许长春远远的,扯了被子一个角,盖在了自己身上。

被窝里真暖啊!尤其是凌默不小心碰到了许长春的脚,真的像是冬天跳进温泉里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许长春翻了个身,闭着眼睛,似醒非醒的,顺手掀起了被子,把凌默整个人盖住了。

凌默躺着不敢动,和自己喜欢的人,同衾而卧,这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此刻竟成了现实。

许长春一动不动,又睡了过去。

这该死的温暖!

凌默躺了一会儿,身体都僵硬了。被窝里的暖,让凌默的脸都红了几分。她感受着许长春在旁边平静的呼吸,觉得那时光静静的,像月光一样,给人一种美好的感觉。

心里不安分的想法,驱使着凌默向更深的暧昧前进。

她朝许长春翻了个身,顺势把左手往许长春身上一放,就闭上了眼睛。

许长春感受到凌默的拥抱,便轻轻地把右手放在了凌默的手上,眼睛都没睁,又静静躺着了。

凌默有种错觉,想道一声“晚安”,像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的某一天,和自己的爱人,相拥而眠。

许长春的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凌默侧躺着,脸挨着他的肩膀,不敢大口呼吸,却又忍不住,想多吸几口,有许长春的空气。

那样挨着躺了一会儿,凌默脑子里开始了胡思乱想。她感受着许长春的心跳,和全身传过来的温暖,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便把头从怀里钻到了许长春肩膀上,枕着他,抱得更紧了。

凌默觉得全身躁动不已,年轻男女之间,这亲密的接触,仿佛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世俗的分别,只想抛之脑后,在心的指引下,和彼此紧紧相依。

那一刻,凌默大概觉得自己是疯了。

许长春静静地躺着,对凌默的亲近,不为所动。两个人的心理角力中,凌默觉得自己是输了的那个。许长春像是无动于衷,又像是胸有成竹,对凌默的主动,默默地接受着。

凌默心里不甘心。许长春的表现,像是宠爱着一个孩子,耐心而温柔。可凌默不喜欢这副柳下惠的模样,她的满眼柔情,在许长春如月光般的清冷容颜下,显得有几分寂寥。

窗外的风吹得风铃断断续续地,发出空灵的金属碰撞声,余音在小小的空间里环绕,随着帘幕搅动着凌默的心。

她抬眼看着许长春分明的轮廓,那样的近,那样的清楚。凌默看不懂许长春闭着的双眼下,内心在想着什么,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的,让人猜不透。

凌默那时还没听过《女儿情》,不然心里响起的音乐,应该就是“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得不到答案,凌默索性自己编一个答案。

她不想再这样,在安全的距离内,互相试探。既是要做一只飞蛾,光是在火烛周围徘徊,算是怎么回事。

凌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许长春的脸。

她的呼吸停了几秒,然后又鼓起勇气,吻向了许长春的眼眸和脸颊,触碰到了那柔软的嘴唇。

凌默和许长春都知道,有些不可为,不能为之。

他们不知未来在何方,深知意味着什么,当没有能力的时候,不能就这样,轻易许下诺言。

但不管怎样,凌默的心里,许长春已经拥有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成为了那个在回忆里,保管着凌默初吻的人。

两人躺了一会儿,凌默看时间已晚,便整理了着装,依依不舍地,把许长春送出了门口,顺手把穿过了的校服外套递给了他。

许长春第二天回了家,晚上回校后,晚自习前,到凌默课室的后门走廊上,来找她。

凌默从许长春手里接过新鲜得冒着香气的校服外套,羞涩地看着他。

许长春笑得像是昨夜刚新婚的少年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欢喜,神采奕奕。

“我回家跟人说了,要给他们娶个媳妇。”

许长春眼里带着情意,看着凌默的眼睛,腼腆地轻声说。

“哦。”

凌默低了下头,假装听不懂,嘴角不自觉上扬。

此刻的她,面对许长春,觉得又是羞怯,又是亲近。两个人虽没说几句话,却在眼神你来我往间,已懂得了对方的心意。

许长春的那句话,忽地把凌默拉进了大人的世界。以前看书里写的爱情,唯美而浪漫。可却是从没想过,会有一天,有一个人,这般认真,和自己谈论嫁娶。

凌默昨晚做错事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情之所至,就顺其自然了。待到许长春“氓之蚩蚩”,似要“来即我谋”的时候,凌默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被珍爱的感觉,是她长到十八岁的生命里,第一次遇见的真挚。

凌默心里欢喜,虽不知如何回他,但默许了彼此间的关系。

时间从那天开始,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凌默从没发现,一天竟那么长,从睁开眼睛,到夜晚来临,间隔这么的久。

白天凌默几乎见不到许长春,醒来就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只能往前冲,去追赶别人,超越自己。

到了晚自习结束,十点半到十二点入睡前,时间很是珍贵,挤一挤,还是能见上一面。

那之后,许长春极少直奔凌默宿舍。毕竟是女生宿舍,合租的人有近十个,平常非周末,人多的时候,一个男生的出现,会让人觉得不妥。

他有时会到凌默宿舍的楼顶去走走,也不和凌默说,还是有一次,表妹上楼梯的时候,偶遇了许长春从楼上下来,回来告诉凌默,她才知道。

从那开始,凌默想许长春的时候,就跑楼顶看风景,期待着能偶遇。

她想见他,又不能把这绵长的心绪一股脑吐出,生怕自己看起来失了分寸。

偶遇,或许能被看出小心思,但不至于那么明显。

凌默去了几次,每次都会在楼顶上走一遍,发现人影,就走近去看是不是许长春,几次都无功而返。

到了周六,像往常一样,晚自习后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凌默又往楼顶去了。

有人问起为什么要往楼顶跑,凌默只说,想上去看看月亮。

那天出了楼梯口,迎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着看向水库方向。

凌默终于看到了她的“月亮”,眼前一亮,欣喜溢于言表。

她轻轻地,轻轻地,一步步走到许长春身后。靠近了,就站在他背后定了几秒,许长春没有发现她,便用手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许长春的后背上。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凌默环抱着许长春,仿佛盛了一抔清水,拥了明月入怀,没有想象中的清冷,更像杜康美酒,煨暖人心。

许长春像是知道凌默会来,凌默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他没有意外,抓住了凌默的手,又继续站了一会儿。

片刻后,便转过身,面对着凌默,嘴角微微上扬。

两人眼神相遇,无声胜似有声。

“来了。”

“嗯,来了。”

腼腆一笑,便牵着手,往西边的天台方向走去。

教师宿舍楼的天台整体相连,可由三个楼梯上来,凌默来的时候,是从中间的楼梯出来的。

兴许是不想碰到宿舍里,也来天台看月亮的人,两个人转移了阵地,想到无人打扰的地方,多待一会儿。

夜是如此的清澈。

在这座最高的建筑物顶部,往哪个方向看去,都空旷得一览无余。

远处的水面上月色荡漾,像一块蓝宝石,散发着光芒。

忽地到了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这样的夜,凌默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又闪过一丝的灰心。

有种灿烂,是擦肩而过,所有喜悦都在一瞬间绽放。如今,当知道自己有很多时间,凌默开始烦恼该如何开场,如何让这时间里,填满的都是自己美的模样。

那些见不到彼此的夜里,思念总是美好的。

距离感的消失,开始让人不安,生怕因为过分热情,没了神秘感,不再新鲜憧憬。

凌默走到了西侧的女儿墙边上,看向远处灯火稀落的村庄和田野,一言不发。

许长春并肩站在凌默左边。

凌默越想越觉得疲惫……

人总是贪心的,得不到的巴巴盼着,得到了,又希望能多一些,更长久一些。

患得患失的感觉,曾经折磨了凌默这么多年,她忽然觉得像自己这般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做流星,做萤火,没有归处,也不必太执着于结果,说不定会活得快乐一点。

凌默想完,转身投进了许长春的怀抱。

“这无端的烦恼,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凌默想着,在许长春怀里蹭了蹭,像个小动物一样,祈求怜爱。

两人身体紧贴着,保持姿势,站着抱了许久。

凌默记得第一次接触男女生理知识,是在初一的生物课。因为害怕同学的眼光,她在上课的时候,书本都不敢打开。

等老师讲到结构,凌默尴尬得脸色通红,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初三同宿舍要好的闺蜜讲起男性的时候,凌默听得迷迷糊糊,一点概念都没有。

及到了高中,意识到青春期应该更了解自己,才能健康成长,凌默买了本《青春期女孩必看》。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用担心幼稚的男生的嘲笑声,可以系统地为青春期的困惑,寻找答案。

唯一怕难为情的,是父亲常常拿凌默书柜上的书,藏些票据和钱,凌默为了不让这本书,显得太突兀,特意包了个书皮。

许长春是凌默第一个有身体接触的男生,他的身上,有着凌默未知的世界,关于两性。

两人抱了许久,不知道除了抱着,应该做些什么,生怕轻易一动,气氛变得尴尬。

许长春背后靠着女儿墙,辅以支撑凌默前倾的身体,但就算如此,站了一会儿,凌默还是觉得腿麻得厉害,想着找地方坐下。

便在角落里,把校服外套铺在地上,两人垫着坐了下来。

偎依间,许长春把脸侧了过来,低头吻上了靠在他肩膀的凌默。

凌默觉得头顶的星空在盘旋,下起了阵阵流星雨。

她不知如何回应许长春,没人教过她如何表达自己。凌默看不到许长春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觉得那一刻的她,渴望之余,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像极了狂欢后的孤独。

许长春在凌默的心上呢喃诉说,像是有千言万语,希望凌默能懂。

大抵是心有束缚,许长春也未能比凌默更自在,可以肆意欢情,没一会儿,便停了下来,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

凌默想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能从眼里感受到些许爱意。以爱的名义,为此时的亲密举动,找个合理的理由。

许长春从凌默身上离开时,没有看她。

大概是夜太黑了,黑到两个人,看不清彼此的心意。

凌默怀抱着膝盖,坐着看着脚下。

许是一天的课程,让人疲惫。

凌默往后一仰,顺势躺了下去,半截身子在地上。

登高望长空,让人觉得天地之间,吾辈如蝼蚁。凌默眨着双眼,凝望那无穷的夜。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苏卿的坦荡胸怀,在此刻想来,也是很值得拥有的,凌默想着。

既然缘分让两人相遇,那许长春大概就是凌默的“物各有主”吧。

许长春也躺了下来,两人面对着,闭着眼似是要就此睡去。

也不知躺了多久,凌默从梦中醒来时,觉得清风中带着些许凉意,露水也渐浓。

“回去睡吧。”

许长春看着凌默,用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

“以后周六的晚上,我有空就会上来,你要是想念我,就来看看我吧,如果你有事不来,跟我说一下,我就不等你了。”

凌默对许长春说着,是不想再寄希望于偶遇,花了很多时间,却常常错过。

高三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凌默的这个约定,为了许长春,也为了自己,毕竟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在最后关头,撩了挑子。

事实上,天台确实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

凌默因为许长春,发现了这个妙处,后来感觉到屋里闷热的时候,也会常常跑上来,一个人站着吹风,想事情。

冬天的时候,凌默早起洗澡,只当是醒神,入了夏,晚上洗一次,早起洗一次凉水澡,简直是享受,不然这炎炎夏日,周身黏腻得令人根本无心听课。

凌默属于多汗体质,天气的变化,让她本来雷厉风行,活蹦乱跳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以求“心静自然凉”。

在复习进入水深火热的阶段,凌默也很少在课室表现得很外向开朗,常常故作深沉。

班主任每当看到凌默的状态,过于兴奋的时候,看过来的眼神,都像是要找凌默谈一谈。

为了不多一事,凌默在她面前,便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笑,就不笑,尽量面无表情,悄无声息,不被发现。

若说是相由心生,凌默此时,已经把结果交给了命运。

题目是越做越没有手感,知识点是越背越枯燥无味,却又不得不跟上节奏,以题海来筛知识盲点。

若是只是单纯做题,答案就在那里,只是对与错之分。

让凌默苦恼的是作文,心中纵使有千般情怀要抒发,也耐不住三天两头写一次。

加上每日两点一线的生活,单调又重复,毫无灵感来源,写多了,像是无病呻吟。

凌默不喜欢这样,为了写而写,为赋新词强说愁。

那天晚上语文周测,凌默写到作文的时候,感觉像是挤牙膏一样吃力。

要是应付地凑字数,又是凌默所不耻。

可认真地对待每一个字,凌默卯足劲儿,也只写了七百多字,离八百字最低标准,还差了两行。

等到了胡乱加几句无意义的话,终于达到要求的时候,凌默讨厌起自己来。

是真的江郎才尽了吗?

为什么一篇文章,都写不出来,高考在即,这样的水平,如何谈梦想!

凌默难受极了,下了课,回宿舍的路上,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这种艰苦奋斗,却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凌默受够了!

哭着哭着,控制不住自己,凌默没有回宿舍,直接去了楼顶。

凌默不想被表妹看到自己的眼泪,她希望别人眼中的自己,坚强勇敢,乐观向上。

以前窝在被子里哭,第二天早上醒来,眼泪肿的像核桃一样。

所以就算是要哭,凌默也要等到哭完了,眼泪干了,不水肿了,再回去睡。

可当放学的人流,都涌进了各自的宿舍,校园里空空荡荡的。

凌默害怕,她给许长春发信息,“你睡了吗?出来陪陪我好不好。”

发完后,凌默觉得自己真是矫情,可谁知道呢,初尝恋果的人,总想通过什么,来证明对方是爱自己的。

可这本就是个无法证明的命题。

因为人总是不满足的。

当安全感缺席的时候,就算得到了回应,也觉得答案还可以更好,于是便在恃宠而骄中,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许长春是凌默见过面对女孩子哭,最淡定的人了。

他不会叽叽喳喳问你怎么了,不会讲一堆道理哄你开导你,而是就那么静静地陪着你,有十分的耐心,听你说,听你歇斯底里,然后等你哭累了,自己恢复理智。

你泪眼婆娑,抬眼看他,他就像是那明月,有着光,却不突兀刺眼。

那夜,凌默哭完了,在地上蹲了很久,等到眼泪干了,看时间,已经两点钟。

“好了,谢谢你。”

凌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许长春说。

他笑了笑,回了一声“嗯”。

两个人,就各自分头回去了。

长期的熬夜让人觉得疲惫,但久久一次晚睡,凌默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竟然莫名亢奋。

凌默有时候真的很佩服高三这些老师的工作效率,这么多人的试卷,才一个晚上,竟然批完又发下来了。

别说看完两个班一百多篇作文,只是算算总分,凌默都觉得要费很多时间。

第二天收到语文周测试卷的时候,凌默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生怕看错了。

“这怎么可能!”

凌默看到试卷上130分的成绩,不敢相信。

平时能考到125分的人,在班里就寥寥无几了,130分凌默自己没考过,也没见到身边人有过。

那让她一夜不得安睡的作文,被当作范文之一,印发给了全班。

凌默把卷子看了又看,确认是自己的,分数没算错,长舒了一口气,开心地跑出了教室。

天真蓝,阳光真好啊!

凌默跑到许长春门口,光着脚,往那一站。

“我语文考了130分。”

许长春刚站定,凌默激动地看着他说。

他本来笑着的脸,扔过来一个白眼,嫌弃又宠溺地说,“以后不要再喊我啦”。

凌默“哦”了一声,脸上笑开了花,又捏着手里的笔,开心地跑回去了。

也是那时,凌默渐渐明白,事有多面,所见所闻所感,未必是事实的全部真相,不必过早地悲伤和喜悦。

在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汪洋里游泳,忽地触碰到一块礁石,仿佛已经看到岸边一样,让人心生希望。

小小的测试,不代表什么,但让凌默逐渐失落的内心,又多了那么一丝丝,对自己的信心。

那几天,凌默打电话回家,听父亲说,他已经从佛山回来,问到学习,凌默只说,一切都好,不用挂心。

接着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让凌默多吃点,不然精力跟不上学习。

凌默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吃的并不少,也不怎么爱运动,常常还没下课就饿了,至今却还在90斤左右徘徊。

加上面色发黄,眼窝有些凹陷,颧骨轻微突出,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以往周末回家,灶台上都炖好一大锅猪蹄胡萝卜汤,颜色清澈透亮,微微金黄的汤里看到底,有新鲜嫩滑的猪腿肉,冒着香气。

来一碗汤,调好一份经典的花生酱油,每一口肉,都让人满足得停不下来。

凌默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对家的味道,甚是想念。

从佛山回来后,父亲便开始了给凌默疯狂加餐的模式。

每周至少三次,把用盐巴干焗了几个小时的鸡,整只地装好送来,凌默拿到的时候还是热的。

不得不说,那手艺,当真是不错。

散养了足够长时间的鸡,肉质饱满,盐焗后,水份和油脂被锁在肉里,轻咬一口,皮薄有弹性,咸香扑鼻,一吸溜,鸡汁从肉中流出,鲜甜无比。

凌默吃了几次后,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过犹不及。

因为量足味鲜,凌默在大快朵颐中,大概是被鸡骨头划到了舌头,每次用力咽口水或是咀嚼东西,触碰到伤口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刺痛。

舌头的小伤口虽然不至于让人很痛苦,可严重地影响到了凌默的营养补给计划。

负伤后,平常花半个小时就可以吃完的鸡肉,变得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消灭完。

本着不辜负父亲心血的想法,凌默一开始都尽量让这些鸡肉发挥它们的使命,尽可能多地填到自己肚子里去。

但如今,吃,不仅不是享受,反而变成负担了。

分秒必争的高三,花费一个小时来啃一只鸡,着实是奢侈。

凌默跟父亲说,自己可以应付学习的,不需要那么辛苦准备这些吃的送来,留给他和妈妈吃吧。

可他又当凌默是客气,仍旧是风雨无阻地送来。

凌默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吃一点,然后让表妹帮着消灭一点,有时两个人也实在搞不定,就只能倒掉。

简易的学生宿舍,没有办法装冰箱,沿海的初夏季节,再美味的食物,也熬不过一个晚上。

尤其是父亲送来的鸡肉,等林默下一顿拿出来加热,想继续吃的时候,鸡肉的颜色都变成了奇怪的红色,无奈只好作罢。

那个午后,放学时日头渐渐西斜,天空像是淡蓝色的幕布上挂着几朵白云,校道旁的花椰树笔直挺立,晚风吹拂得树顶的叶子飒飒作响。

饶像是刚精心装扮好,从家中走出的时尚先生,穿着擦得发亮的皮鞋,挺着胸膛向路边的女士,秀出自己的新造型。

凌默接到父亲电话,从四楼的课室下来,出了楼梯,右拐后朝校道方向跑去。

转头的瞬间,林默欢喜的笑容逐渐变得凝滞,脚步也慢了下来,带着犹疑和困惑,缓缓地走向父亲停靠在校道旁的摩托车。

许久不见的母亲,斜坐在车上,看到凌默,颤巍巍地从车上下来,扶着车,脸上泛起了笑容。

凌默看到这一幕,心里想哭,脸上却表现得云淡风轻,生怕吓着她。

“妈妈,你怎么了”,凌默看着瘦得有点脱相的母亲,轻声问道。

要知道,眼前这个虚弱得站不稳的人,曾经吃好睡好,无数次被凌默取笑,要她注意减肥。

凌默总形容她像个圆规人,肚子圆圆的,两条腿细长得像圆规的两只脚。

饮食上,几乎没有她不爱吃的东西,也能一觉睡到中午,日子简单得似乎什么不开心的事,第二天就能忘掉。

一个多月前,离开家的时候,母亲还是一百三十多斤。

再一次见面,凌默看着眼前这个才八十多斤的人,感到陌生又心疼。

“我减肥成功了呀,你不是一直说要我减肥吗”,母亲笑着和凌默说。

越是这样,凌默心里越难受。

她忽然明白这一个月来,父亲母亲的“旅行”,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那一刻,凌默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复盘了一遍那些出乎她意料的“改变”。

母亲转了个身,要到车前的篮子里取给凌默准备的鸡。

凌默来不及多想,一步跨上前扶住了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会摔倒。

母亲行动起来,看着太辛苦了,像是卧床已久,刚下来走动。

她取了吃的,递给凌默一个圆台状的黄色搪瓷盆,用红色的塑料袋子装着。

然后步履蹒跚地,要朝林默教室走去。

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身影,慢慢往前移动,凌默手足无措地,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太过突然了,凌默心中不忍,却还是没能问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为何这般虚弱。

许是星期天,校园里的人少得出奇。

走到楼梯口,母亲双手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上挪着,父亲守在旁边,用手护着。

凌默提着吃的,看着她的背影,想帮一把,却怕这种举动,打破母亲努力伪装的云淡风轻。

到了凌默课室,三人找了位置坐下叙家常。

母亲叮嘱凌默要把鸡吃完,爸爸做的很辛苦,很用心,都不舍得吃一块,都送过来了,可不能辜负。

凌默听着,偶尔乖巧地“嗯”一声,点头回应。

她心里复杂极了,回想起上一次见面,两人斗气,互不搭理,明明是最亲的人,心里却多了隔阂。

凌默觉得是自己气到了母亲,惹她伤心了,才生的这场大病,让她憔悴不堪。

这一天,凌默感觉自己忽然长大了。

人拥有的时候,总恃宠而骄,不去珍惜那些容忍自己的任性的人。

凌默的任性,对自己的伤害,无意中,让亲人受了罪,她决心要做一个懂事的孩子,至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不去体谅他人。

短暂的相聚,凌默送走父亲母亲,内心又充满了力量。

高压的复习模式,到了最后,已经进入了疲态。

曾经的凌默,靠倔强,在撑着。

从今后,她将要为了“爱”,而去奋斗。

把一个个装在心里的人,踢出去,并不能在内心,腾出更多位置,反而因为爱,装进了更多的人,胸怀也更宽广了。

天空广袤无垠,凌默打开了封闭已久的内心,变得更加无畏而坚强。

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凌默感觉自己,长出了一双隐形的翅膀,可以在暴风雨来临前,挡在所爱的人前面。

刚返回课室,已经七点,灯光亮了起来,人流也逐渐涌入座位。

凌默摸了摸座位底下书上放着的搪瓷盆,余温尚存。

她把盖子打开了一条缝,瞄了一眼里面的东西,是一只完整的盐焗本地鸡,香气溢出来,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第一节晚自习,是语文老师值班。

那个看起来大智若愚的男老师,很有大儒范仲淹的风范。

略微有些龅牙的他,每次上课都一本正经地讲着他关于很多东西独到的见解。

校园里,第一辆装了挡风罩的摩托车,便是他的。

那个弧形的罩子,和车同宽,从车头的篮子到尾座的支架,像一道彩虹,跨在头顶,有挡风遮雨防晒的效果。

凌默很喜欢他,没有包袱,所想所做,很接地气,又不落俗套。

他工作起来,抿紧嘴巴,微皱眉头,十分投入。

那天他在讲台上批作业,距离凌默一米左右。

凌默的位置在第三组,刚好是前排。

晚自习才刚开始,凌默便坐不住了。

不看则已,看了以后,那香味和色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趁热吃,是对食物最大的尊重!

凌默心想。

不能等到晚自习结束,等不及了,盐焗的妙处,就在于干蒸后,逼出了多余的水分,表皮弹香入味。

如果放久了,冷了下来,表面残留的盐分吸了潮,整只鸡的精华,就都不在了。

暴殄天物啊!

凌默想着,把塑料袋子解了。

端起里面的黄色容器,放在侧边垒起来的书堆上,掀起搪瓷盆的盖子,扯了一个鸡翅膀。

要命啊!

这一口的咸香,让人欲罢不能。

凌默装作若无其事,啃一口后,又把手放到了桌子底下,另一只手继续写着作业。

咀嚼的时候,生怕弄出声音,被几乎是面对着她的老师发现,凌默嘴巴都不敢张开,缓缓地张合着下颌,轻声吞咽。

这种偶尔离经叛道的行为,让凌默在压抑中感觉到一股畅快。

她最在乎的高考、父母、许长春之外,凌默不用那么辛苦,小心翼翼生怕犯错。

就算被老师斥责,同学嘲笑,那也没什么,笑一笑就过去了。

事实上,和许长春一起,已经算是离经叛道了。

平时晚上想在校园约个会,还得避着行人,凌默和许长春两人在学校西边没有路灯的校道上见了面,刚想从校医室前面走过,看到来人,便拉着手,闪到一棵棕榈树底下。

那树底下,长长的叶子披下来,像一把伞,刚好把两个人的上半身遮住。

许长春靠在树上,空间小得凌默只好贴在他的胸前,她闻到他清爽的气息,心中的小鹿乱撞。

每次约定的见面,凌默恨不得沐浴焚香了才赴约,然而天公不作美,热死人的夏夜,还没出门,汗水就淋漓了,尤其对于凌默这种汗腺分泌旺盛的人。

可许长春不同,他的小心思,凌默一看就知道,这个男孩子,永远一尘不染的样子,他用心梳过的头发,出门的时候怎么样,见到凌默时,基本还是那样。

有时两个人在足球场旁边,通往初中部废旧了很久校道上,看到保安乱晃的手电筒,都条件反射地紧张,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暴露在那束光的尽头,被审问时,无从作答。

以至于,约会的时光,大部分都是彼此挨着,又克制着。

两人各怀心事,眼神迷茫,虽是紧紧相依,却比一个人时,还要更累。

若是一直一个人,习惯了也就没什么。然而一旦有了希望,人的无尽欲望一次次来袭,又一次次的落空后,那种失落感,让人无法承受。

为此,那些个周六的夜晚,凌默总带着许多的不甘,最后默默离去。

许长春大概也是如此。

那时凌默和许长春两个人安坐在女儿墙的拐角处,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便把脸低了下来,转头面对着墙,企图把身子缩到阴影里。

这样的闪躲,在许长春看来是怯懦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许长春却不安分了起来,后来索性把凌默慌着整理的衣服,又扯乱了,像个任性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孩童。

这个举动,让凌默讨厌起自己来。

她的心里永远只看得到自己想什么,自私而懦弱。

她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在众人眼中,默认了她和许长春的关系,可始终他都是默默付出的那一个。

她没有关心过他的喜怒哀乐,永远都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他。

或许许长春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凌默在恨自己的举止轻浮,在怪许长春不尊重她。

那一刻,她竟然想远离他。

再后来的夜晚,许长春出现时,凌默趴在膝盖上,在听Richard 《秋日的私语》,无声地流泪。

她想要一句关于天长地久的诺言,想要一句许长春的告白,她希望钢琴曲能传递她的忧伤,可许长春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问,看着凌默没有指示,便顺着凌默说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离去了。

夜啊,是那样的无情。

“是我的多愁善感,自作多情,终于消磨了他的耐心了吗?”

凌默多想一分,都感觉内心更沉重几分。

没多久后的周末,那晚许长春没来。

凌默等了许久,眼见快十一点,感觉有点乏困。

终于忍不住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不来了是吗?”

电话的那头热闹非凡,凌默隐约听到他的回答,说是谁的生日。

是啊,那天是陆川的生日,凌默看空间,丫头小子们都出去给他庆祝了。

这场让包括许长春在内,大家都很开心的集会,凌默没有被告知。

她生气交杂着难过,涌上了大脑。

凌默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觉得,自己有着狭窄的心胸。

与此同时,是对许长春深深的失望。

她和陆川的水火不容,虽然没有轰轰烈烈,可也是明明白白的,可许长春失了她的约,却是赴了他的约。

凌默觉得在许长春的眼中,她应该是尘埃吧。

她看着自己痴痴站在原地,等了一个晚上,最后等来了这样的结果,开始觉得自己可笑。

男女之间的追逐,主动的一方,从一开始,就输了。

有什么值得呢?凌默叹了一口气,回到屋里,蒙起头来睡了。

之后的日子,凌默刻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积极。

从前,每次看到许长春等待的背影,凌默都心有愧疚。

尽可能地,让他爱得不要那么辛苦,那么卑微。

于是她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都揽了去。

可现在,她不想这样,没有被珍惜的付出,凌默觉得不值得。

那几天,凌默又把自己埋进了书里,努力不让自己被困在情爱的陷阱里,失去方向。

但那个下午的电话,让她始料不及。

凌默带着警惕地接通了那个陌生号码。

电话那头,一个成年男性在问,“请问你是凌默吗?我是许长春的爸爸。”

凌默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机,没有错,的确是有电话拨进来。

“是的,我是”,凌默声音柔和了许多。

“可以帮我找一下长春吗?我找不到他”。

什么情况,凌默摸不着头脑,他怎么知道凌默的电话,为什么找许长春要她帮忙。

凌默勉强答应了他的求助,挂了电话。

想起那个脸上泛着光的少年郎,曾在楼梯口,调皮地跟凌默说,“我跟家里说了,我要娶的人叫凌默”。

那时凌默只当他在开玩笑,戏弄她。

从没见过哪个人,才明白心意,就这么快告知父母,谈婚论嫁的。

这个电话让凌默意识到,许长春就是这么一个人。

凌默的责任心,驱使着她主动去找了许长春。

晚自习课间,凌默去了许长春课室,没看到人,听说晚自习他没来。

第二个课间,凌默问二哥拿了他宿舍钥匙,便奔跑着到了他宿舍。

她开了门,在厅里喊着他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便轻轻推开了他卧室的门。

昏暗的灯光中,看到许长春在床上躺着。

也不管他是否介意,凌默走了进去,“你爸找你,你给他回个电话”。

说完,又跑回去了。

课间不到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凌默觉得再多说一句话,就迟到。

回去之后,凌默给许长春的父亲回了个电话,告知他许长春没上课,是因为在宿舍睡觉的缘故,已经让他亲自回电话了。

本来凌默想着,若是辛苦,就放各自一马吧,却没想到,许长春先放弃了自己。

在这种争分夺秒的冲刺阶段,不上课,对凌默来说,是很严重的事。

没几天后,凌默发现,许长春不仅是晚自习不来,偶尔连上午的课,也逃了。

最后一两个月,高三停掉了上午第二节课后早操,让大家自由安排。

那个上午,凌默第一节课后发现许长春没来上课,第二节课后也没看到人,便又找二哥拿了钥匙,趁着这段早操的时间,去了许长春宿舍。

她跑过那棵白兰树下,蝴蝶双双在枝桠间穿梭。

许长春睡着的样子,还是那明净模样。

凌默在床尾坐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就那样,待了一会儿,窗外绿意幽幽,阳光暖暖地照了进来。

许长春知道凌默来了,脸上只泛着笑,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来时,凌默心中带着斥责,想劝诫他学习为重。

可一路而来,窗明几净的,风里带着香,她看着他微微一笑的样子,瞬间觉得所有的责备,都有些煞风景。

课间的时间,毕竟少得可怜。

“回去上课吧”,凌默温和地说。

许长春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这男生耍起小性子可不输女孩儿,凌默只好像个老母亲在周末喊孩子起床吃饭一样,喊不动,就上手掀被子。

许长春睁着惺忪睡眼坐起来抓被子的时候,顺势抓了凌默的手,往后一拉,自己躺了下去。

凌默没刹住,往前一倾,差点要扑倒在他怀里。

要是真扑倒了,倒也好,在这温柔乡里,谁还有心思去上课。

许长春住的二楼,若是开着窗户,校道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凌默矜持地从他身上坐了回来,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休息好了,就早点回去上课,我得走了”。

说完,转身出了许长春的房间。

她害怕继续待下去,就不想走了,过分美好的东西,总是需要代价的。

凌默不知道有什么,能换得起,这么无暇的时光。恋恋不舍中,几日前的情绪,就这样,被扫得一干二净。

一向倒头便睡,一觉到天明的凌默,常常和别人当作奇闻一般,说起自己很少做梦的事。

只是这世上,哪有不做梦的人,不过那些梦太轻,醒来后,不值得被记住罢了。

活了十八年,能挂在心上的事,都没能入了梦,留到第二天。

有人会因为梦到考试忘记写名字而惊醒,凌默不会,学习虽然重要,可她心里有数。

但那晚,她梦到许长春了。

梦里她到天台去找他,没有人,听闻他死了,她像是一个路人,没有被通知他的身后事。

是啊,在许长春的世界,凌默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身份,他就算死去了,她甚至都没有资格成为最伤心的人。

那个梦,让醒来后的凌默感到悲伤。

或许是因为太在乎了,她在想着失去他,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却没想过,会是梦里这般。

再次天台相遇,两个人亲吻着,久久不分离。

凌默每一次的回应,都在对许长春,倾诉衷肠。

她的千言万语,百般情意,都在搂着他脖子的时候,用唇舌道尽。

那样的火,烧得凌默口干舌燥。

等到月亮走过了半片天空,两人分别时,竟是为了回去喝一口水。

有时,无非必要,两人不舍分离的时候,也曾抛开顾虑,相拥着,以天为被,以月色为衫,直到清晨第一缕光,照得远处的湖面,由黑变蓝,再由蓝色生出一片青色来。

然而不论是美好的,悲伤的,都有划上句号的时候。

天台上的时光,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惊吓之后,便匆匆地告一段落了。

顶楼的水池底下,留有不到膝盖高的空间,需爬着才能进入。

平时散落着许多杂物,凌默和许长春很少留心底下是什么。

那晚凌默贴在许长春身上,他背靠着墙,忽地许长春一把搂过凌默,护在了身侧。

回头看,一个流浪汉猥琐地看着衣衫略微凌乱的凌默,脸上诡异地笑着朝两人走来。

许长春大声呵斥了他一句,便拉起凌默的手,朝另一个楼梯口走去,匆匆逃离了现场。

凌默回宿舍的路上,心悸不已。

两人一路无言,确保了凌默的安全到达,许长春才开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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