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两天假期,让凌默跳出那个只顾埋头刷题的状态,重新思考了一遍,未来该何去何从。
见过了天外天人外人,凌默反而更从容了。
她知道,就算在这一千多人中名列第一,也不代表什么,外面的广阔天地,有无数的能人,她要做的,只是战胜自己。
从那以后,凌默再也没有在考试结束后,挤到排名榜前面去看结果,也不再在意,某一次的考试,到底得了怎么样的总分。
她开始去关注自己的每一道错题,研究着以后如何能不再失误。
凌默不想再把命运交给运气,每一次的测试,都有可能是她懂的题或是不懂的题目的集合,一时的好坏,只是表象。
凌默回来后,买了两本精美的笔记本,打算做《错题集》,送了一本给许长春。
春寒未散,许长春的那件校服外套,凌默还是会每天穿着。
这件温暖如恋人怀抱,清新如林下之风的校服,在无数个独行的日子里,给了凌默很多深入内心的安慰。
若是说,青春就像是春风吹绿的江南岸边,多情的柳絮,那凌默一定是其中有着最沉重的内心,却渴望飞得最远的那一个。
短暂的离开,再次回归,走在校园里,凌默感觉一切像是变了一番景象。
校道旁边,光秃秃的苦楝枝干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几片新发的嫩绿叶子,几穗略带粉白,还没舒展开的花枝,在风中摇曳。
从宿舍的窗户,向远处望去,水雾空濛中,几棵相牵着在田埂边嬉戏的苦楝树上方,笼上了一层轻纱。
记忆中,关于苦楝,凌默有着很多难忘的过去。
上学后的童年,除了在学校上课,凌默的世界,只剩下了院子里那四角的天地。
她不被允许和小伙伴们玩耍,甚至在院子里闲逛,都会被问到“怎么不去看书?”
若是偶尔父母亲不在家,偷偷看一次电视,还得像做间谍一样,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凌默曾有一次,趁家里没人,溜到隔壁,找邻居家的小姑娘。
中途听到拖拉机的汽鸣声一响,凌默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往家里狂奔。
沿途从一堆废弃的建筑垃圾上跑过,脚底扎了一节拇指深的铁钉,竟然浑然不知。
到家后,一脸等待处罚的忏悔,全然不敢提起受伤的事。
那些被关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光,凌默喜欢趴在桌子上,看燕子飞来,折断青草,衔了去搭建巢穴。
窗前的两棵苦楝树,笔直地伫立。
凌默觉得,春天开着繁花,夏天长着绿叶,秋天叶儿变黄,冬天褪去一切的苦楝,是这片大地,最知冷暖的生物了。
相形之下,满大地一年四季都绿得一成不变的草木,在凌默眼里显得严肃而无趣。
所以每当苦楝花香越来越浓,凌默总不由地开心了起来。
就像是等待已久的知音来到,让人早早的,就开始沐浴焚香,翘首以待。
凌默想到苦楝花雨中,深呼吸一场,让这熟悉的宁静,带走她那萦绕心头的惆怅。
便和许长春讲起,想沿水库往西走走,去看看尽头有什么。
可许长春只说,“不要去”。
他陪她往西走过一小段路,可没多远就回来了,凌默没看到她从窗户远眺时看到的花,倒是回来路上遇见了一条小蛇。
凌默觉得孤单极了,那个偏僻无人充满未知的地方,她一个人,不敢去。
许长春或许是不想她遇到危险吧,凌默听到拒绝的时候如是想。
可不久后的周日,蒋晓秋闲聊时,说起那天她和许长春走了很远很远,终于到了那条路的尽头……
凌默心里的惆怅,更浓了。
万千愁绪,在夜晚喝着淡淡的菊花茶,听着《假如爱有天意》的时候,一缕缕划过凌默的心头。
没人陪,也好。
凌默想着,独处的孤独,也有它存在的意义。
那个关于陆川的梦,还是不时地在深夜来袭。
这世间,让人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凌默慢慢地学会把话都放在心里,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努力活着。
年后的周末,凌默几乎没回过家。
让凌默意外的是,父亲也主动跟凌默说,“不用回来,在学校学习吧。”
到了三月份,母亲在电话里跟凌默说到了佛山舅舅家,这么多年没旅游过,出来走走。
凌默心里为这个消息感到开心,在这个年纪,愿意抽空放松一下自己,凌默觉得母亲的思想,似乎开放了许多。
临近清明的时候,父亲来电话说,他在佛山陪母亲,让凌默和奶奶代替他,陪着大家去扫墓就好了。
凌默愉快地答应了,她觉得终于被当做一个大人看待,让即将十八岁的她,提前有了一种长大了的感觉。
那年的清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唯一让凌默感伤的,是奶奶拉着老家她将近九十岁的嫂子,流着泪说着这可能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扫墓这种需要长途跋涉的事,奶奶因为年纪大,已经好几年没有来了。
今年担心凌默一个人处理不好,所以陪着一起,才来的。
清理荆棘加上洒扫拜祭,回到家时,已经日暮。
凌默第二天返校的时候,奶奶牵着凌默的手,送到了村口,看着凌默上了公交,走远了,才转头回去。
凌默在车窗里看着奶奶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悲伤。
感动的是,她从来没有被如此呵护过,那牵着她的手,给了她极大的力量。
悲伤的是,昨天夜里,奶奶说起,前几日族人和父亲谈起他没有儿子的事,父亲听罢,流下了眼泪。
凌默听到的时候,难过极了。
她以为这个遗憾,随着凌默的长大,已经不被在意,至少没有那么强烈。
可男人的泪啊,是多么难得的东西,竟这样,就流了出来。
凌默觉得恨极了,她就算再努力,再优秀,父亲还是看不到。
她的出生,就因为不是男孩,成了父亲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