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并不任性，她很顺从。她依然揣揣不安，怀抱着恐惧。

但至少，有了希望。眼前这个和善的师父和这一池温暖的水真实不虚。

他的魔力好温暖，就像只见到过一次的太阳的光。整个身体都感受到温暖，让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

服务生送来了一套小女孩的裙装，黑白拼色的裙子，简约优雅。

绪沐觉得，不怎么适合小孩子。但还是收下了，他不讲究服装。

绪沐教风铃用了香皂洗好身体，香波洗了头发。沐浴完毕，让风铃换上了裙子。裙子和绪沐的白衣黑裤配色类同，让这两人站在一起像是兄妹。

风铃只是照绪沐说的做，穿好裙子之后，紧跟在绪沐身后。

“她在保持一个不那么危险的距离。不放弃希望，也不盲目信任，这很好。”绪沐挺开心，这孩子聪明得很。

越歆麟来到绪沐房间，打量了站一起的两人，笑颜如花，道：“你叫什么名字？”

“风铃。”

“绪沐。”

两人都回答了。

“谁问你了？”越歆麟扯绪沐脸，朝风铃展露善意道：“和姐姐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风铃看向绪沐，没回应。

“这位是越歆麟越小姐，你对她随意些就行。”绪沐伸手摸摸风铃头发，这身高，正好是抬手就能摸到。

“越姐姐好。”风铃怯怯地说了一句。

“乖！”越歆麟开心得眯起了眼，“绪沐你学学人家小姑娘，叫姐姐听到没？”

“好的，小姐。”绪沐牵住风铃的小手，往外走去。

希绮莉丝在外面等着，换了一身衣服，红裙典雅，肤白胜雪。

希绮莉丝看风铃的目光有些复杂，等绪沐带着风铃走到面前，她扯出一个微笑。

唇线微翘，浅浅的一个笑。

“你好，我是希绮莉丝·斯图亚特。”

“你好，我叫风铃。”风铃对这位姐姐的好感度比刚才那位越姐姐高。

这位希绮莉丝姐姐很纯净，单纯，能感受得到的她的真实。而刚才那位越姐姐，在风铃的感觉中是一团深邃的，沉重的，黑暗的不明实体。

绪沐和越歆麟头一次见到希绮莉丝的笑容，有些惊讶。这位对魔女这种存在的态度这么好？她真的是十字教信徒？而且原来她也会笑？

虽说两人也观察得出，希绮莉丝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漠和无感情，但看见她的笑还是头一次。

应该是好事吧，绪沐如此判断。

见过面后，四人去了服务生安排的小厅。虽没到先前说的时间，但不影响，请后厨加急先做几道菜来。

绪沐喜欢美食，大快朵颐。越歆麟更多的是尝试不同的菜色，不同的味道。希绮莉丝喜欢清淡，食量也小。

风铃的学习对象是绪沐，她和绪沐一起，嘴巴不停。

她不像越歆麟和希绮莉丝想的那样，可能是个封闭自我，拒绝和人交流的女孩。按道理来说，诞生于怪异，又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不应该如此的……正常。

只能说，不愧是魔女。不知道继承了哪些知识，又塑造了怎样的心智，单从表象来看很正常。

绪沐把一盘白斩鸡放在风铃面前，她看起来很喜欢这个。

风铃把桂花莲子酒酿汤圆推给绪沐，她看出绪沐喜欢这个。

场面很和谐，和谐得像是长久以来一直如此。

“魔女。”在场四人都有如此二字浮现于心中。

吃饱了肚子，绪沐带着风铃回自己房间。越歆麟和希绮莉丝各自回房，对绪沐和风铃共居没有意见。

毕竟论战斗能力，两位自觉要差绪沐一些。尤其是那一手人造火山，过于离谱。所以不怎么担心绪沐和风铃在一起有危险

绪沐被风铃扯住衣摆，只好陪她一起躺在床上。

轻轻抚摸着风铃的短发，“你的传承似乎让你有很强的适应能力。”绪沐开口。

风铃的小身子不自觉的绷紧，回答道：“感知环境，融入环境，这是本能，师父。”

“毕竟是魔女呢，近乎魔性的融入能力。只是太顺利的融入反而让人感觉到怪异。”

“师父，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

“你会害怕我吗？”

“不会。”

“假的，都是骗人的。我知道……魔女是错的的，扭曲的，是要被送上火刑架的，是亵渎，是罪孽……”

“对我就不用玩这种手段啦。博取同情？我可没看出你对魔女的身份有哪里不满。”

风铃沉默了，她似乎还是太嫩了些，忽悠不到绪沐。

“小孩子不要想太多，传承既是经验也是负担。让你拥有自己无法理解的思维，渐渐把你变成传承里的样子，这并不是好事。”绪沐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不用担心，我不会抛弃你。”

“把传承当作一本书，看看就好，不要按它教你的照做。”

“可是……”风铃犹豫。

“正确的道路有千万条，为什么要选择别人准备好的？”

“你眼前现在就有一条新的道路。”

“信任我。然后我会教你怎么活下去，然后你去找到你自己活着的道路。”

“你是魔女，也可以不是魔女。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自己。”

“这世上，人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恶魔，都在于自己的选择罢了。”

风铃没作声，只是往绪沐怀里缩了缩。

绪沐抱住这个小家伙，轻抚她的脊背。

“我可以信任你吗？”风铃低声问道。声音沙哑，不像是个七八岁孩子的声音，其中带着挣扎与哀伤，还有一些对这个世界的愤恨。

“可以哦，我的小风铃。”

“嗯，师父。”

……

一夜无话。

清晨，退房结账完的越歆麟坐进蒸汽机车。她和风铃坐前排，希绮莉丝和行李在后排。

绪沐发动机车，驶往怀阳府的列车站。

“师父，我们要去哪里？”风铃趴在绪沐座椅靠背上问道。

“我们要去海珠府哦”越歆麟把风铃抱进怀里，脸贴着风铃小脸蹭蹭，“去那里造反，推翻大周。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是……是呢。”风铃笑得僵硬。

绪沐看着风铃被越歆麟吃得死死，笑笑，没插嘴。能有人治得住这个因为传承而心智早熟的小家伙也不错。

至于有没有可能风铃是某个魔女的重生，绪沐还没排除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极低。最高的可能性还是当初某个魔女留下的传承魔法，强行诞生一个传承者，并且灌输传承记忆。

天南省中十字教追杀魔女的案例也是有好几起的，出现魔女传承也不算奇怪。

魔女啊……绪沐按了下汽笛，思绪转动。

西方魔法界的一些人，尤其是国家机器的某些灰暗部门。妄图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魔法实验，在生命领域探求打破“寿命”桎梏的方法。

在魔法实验中得到了最初的，人造的，天生具备大量魔力的血肉生命。

这些扭曲，怪异的生命体呈现出了部分“永生”特质。比如肉体不老，超高强度血肉再生。

虽然制造的血肉生命还有许许多多的漏洞：结构不稳定，整体寿命短等等。但是拦不住永生二字对人的诱惑。

魔法实验不断扩大规模，推进研究。最终得到了稳定人造生命体——魔女。

庞大的投入需要收回成本，魔女被作为战争兵器，消耗品魔法师而投入使用。

但是魔女的自我意识是一个问题，长久的使用中管制出现差错，使得一些魔女得以叛逃。

十字教会此时出现，积极地追杀魔女，将其作为亵渎主的怪物绑上火刑架，向世人宣告主的威严。

哪怕在此时此刻，制造魔女的设施依旧在运行，对魔女的改造与进化依然在研究，十字教会不懈地追杀魔女。

比起这种人形兵器的价值，区区叛逃微不足道。而且让十字教会去操心吧，国家机器只需要享受魔女带来的利益。

这就是魔女，从诞生起就不容于世的“怪物”“自然的扭曲”。

希绮莉丝对绪沐的退让，是因为她知道这背后的罪孽所在，甚至于越歆麟也知道。

魔法师等级的人们多少都知道一些。

魔女，是兵器，是消耗品一般的魔法师。

这是纵使你知晓也无法断绝的庞大利益体系。十字教会都没有说什么，旁人还能站出来说“这不对”么？

绪沐有些烦躁的用力按下汽笛，然后加速在一个洋人身旁擦过，吓得那洋人骂骂咧咧的。

风铃至少不用被作为兵器丢上战场，她的身体结构也很稳定，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但是一想到生命被制造，被消耗掉，绪沐就觉得恼火。这是绝对错误的，但却是真实存在，并会长久存在的……

先教好风铃吧……别想无能为力的事情。

绪沐听着后座越歆麟和风铃说话，心情逐渐平静。

这个世界的错误，又何止制造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