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出一只竹哨放到唇边,长短分明的几声尖啸立时划破晴空,射进方圆内外众人耳鼓。比武场上顿时一片混乱,吓得高处俯看热闹的小沙弥不用师父怒喝,也全都立时转身跑回了庙里。
鬼眉一个翻身跃下高台,步态沉稳地走向比武场。
比武场上的混乱也不过持续了短短片刻,在鬼眉到来时已恢复了控制。只是那场面,恐怕对有些人来说,实在不怎么好看。擂台看席处的那些六部主事官员,已然不明所以地被人一一持刀架了脖子。代天巡幸的仪仗兵丁,在与擂台下观战的所谓江湖人士短兵相接落了下风后,徒剩怒目相向,刀枪对峙。剩下寥寥几位军中高手,负隅顽抗地搏命厮杀一阵,最后也不得不识时务地偃旗息鼓。
本不该是这个场面,实在是意外太多。
在池固伦和鬼眉感觉山下人马靠近时,热闹的比武场上也有警觉者同时察出了异状,敌我皆有。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立时便各自防备起来,暗中伺机而动。那一声竹啸,便是顷刻挑断了紧绷之弦,触动了暗带密令而来的朝廷官兵敏感的神经,同时也令鬼眉一方的人众欣然得令兴奋而动。
那些所谓的代天巡幸仪仗,并各位大人带来的护卫,本为“挂羊头卖狗肉”,皆是军中挑选的好手。几日擂台观战,也未觉出这些江湖莽夫有多厉害的身手,兼之自家人数居多,只以为场面可以控制。不料,打斗起来方知,江湖高手比比皆是,刻意藏拙的大有人在。连日来的比武,简直就是一场逗猫弄狗的游戏!更可笑的是,那由工部派人监督搭建的擂台,也戏剧性地成了机关暗室,突然一阵咔嚓作响,竟从下翻飞出二三十号手段狠厉之人来。一经现身,瞬息间便将各位大人附近的卫戍打杀得丢盔弃甲,然后转战台下。
优势顿失。
同时,沿着比武场这片空阔山腰,日日搜检的石岩、草木后头,竟也隐隐现出了密密人头,张弓以待。侥幸以为乃是另有密令的军中同僚,扯嗓招呼过去,却未见对手身中一箭,倒是看出了自己人正位于靶心之中。
不言而喻。
形势逆转,好汉何须再吃眼前亏?暂且按捺火气,等着山下人马上来再有好看!
鬼眉无心细究这些人的心理,目光轻扫,看看受制众人纷呈的面色,冷嘲一笑。
真当这是武林大会么?!
鬼眉气定神闲地穿过动作静止的人群,举步踏上变了模样的擂台。到了台中站定,无视那些或惊诧莫名或鄙夷不屑的目光,抬指拨拨乱眉无谓勾唇。然后轻抬臂腕向旁一招手,立时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子抱了一道卷轴上前,乖巧地随侍在侧。
台上、台下的众人也机灵而动,将那些六部“郎”大人并卫戍首领押往一处,归到鬼眉眼皮下。
对方自是看出鬼眉乃是众匪之首,先前因见她独善其身自场外而来的惊诧,再添讶异。因她无盐之貌而露厌嫌不屑的,也是始料未及中有些呆怔木然。更有不乏自感羞辱而愤慨难平的,或是忧心下场忐忑不安者。
鬼眉依旧选择了无视众人面色变幻,喜怒不明地在各人身上一一扫过,默默核对了一下人头。然后换了笑意上脸,只是与眼中冷色有些偏差不合,泰然启唇道:“各位大人莫要紧张,本姑娘有事相商,恐怕诸位不肯配合,故而失礼了。各位要打要杀,稍后随意,只是眼下呐,还要劳烦各位大人赏脸听段东西。”说着,毫不介意自己的态度言词火上浇油,再惹眼刀,朝那小子抬了抬手吩咐道,“念!”
那小子得令,当即翻腕一抖,展开长卷朗声诵读起来:“告帝罪书”
一语既出,只这四个字,已然令许多人闻言色变,狠狠颤了一下。然而,在鬼眉陡然外泄的肃杀之气下,弓矢刀剑包围中,和脖子间因了细微动作而猛然收紧的利刃,却是无人敢冒头挑衅,出言喝止。
“戊辰年秋,兹有池姓厚德者”
小子声音清冽如泉,叫人听来本应甘之如饴,众人却或惊或怒,或骇或愤,甚或悲切含泪,偏没有一个面露喜色。那洋洋洒洒的万言长卷,罗列种种,自景飒当年领头举事,推翻前朝后禅让帝位一句起,便将不知情者或已淡忘此节的人震得犹如当头棒喝。
此后,依照熙阳年历,熙阳帝的斑斑劣迹,被小子抑扬顿挫念诵得如数家珍。他语色平稳无波,闻者却一时如陷千年寒潭,一时又如坠阿鼻炼狱,惊怒悲骇间起起落落,生生受着一波接一波的冰火两重天。心情起伏不定,耳朵却又生生无法扯开,就连途中白谦君到鬼眉身边同她耳语了几句,鬼眉脸上了然而笑,也未能打岔使其分心。
长卷上罗列的种种罪名,除开指摘皇帝老子治世不当,自然重点提到了景氏灭门原因不明,熙阳帝却敷衍不究一事。并,田书杰、冯良工因史书编撰之事遭斥获罪,田书杰翻案被隐,以及田氏、李氏牵连满门、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乃至李家获罪前,李沧澜重返熙阳惨遭追杀等等,就其要害一共设了十三个“问帝何故”,直将眼前这一群熙阳帝的臣子问得哑口无言,气息紊乱。
小子又读了一段,忽然停下,看看剩下的一截,又看了看鬼眉。
似乎有明显打杀声传来,大约山下的兵马已近前。他不知道是该继续念完,还是该先提了刀剑去打架。那受制者也有部分人小动作地翘首张望,显得有些蠢蠢欲动。鬼眉鼻间讥诮一哼,一个冷冽眼风扫过,那些架在脖子上的刀便又紧了几分,头上的弓箭隐约再多添了一层,遂令那几个又被迫老实下来。
鬼眉自小子手中接过长卷,瞥了一眼,朝众人道:“剩下的不多了,我就简而盖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