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卷上罗列的种种罪名,除开指摘皇帝老子治世不当,自然重点提到了景氏灭门原因不明,熙阳帝却敷衍不究一事。并,田书杰、冯良工因史书编撰之事遭斥获罪,田书杰翻案被隐,以及田氏、李氏牵连满门、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乃至李家获罪前,李沧澜重返熙阳惨遭追杀等等,就其要害一共设了十三个“问帝何故”,直将眼前这一群熙阳帝的臣子问得哑口无言,气息紊乱。
小子又读了一段,忽然停下,看看剩下的一截,又看了看鬼眉。
似乎有明显打杀声传来,大约山下的兵马已近前。他不知道是该继续念完,还是该先提了刀剑去打架。那受制者也有部分人小动作地翘首张望,显得有些蠢蠢欲动。鬼眉鼻间讥诮一哼,一个冷冽眼风扫过,那些架在脖子上的刀便又紧了几分,头上的弓箭隐约再多添了一层,遂令那几个又被迫老实下来。
鬼眉自小子手中接过长卷,瞥了一眼,朝众人道:“剩下的不多了,我就简而盖之吧。十一殿下,哦,现今应该称太子殿下了,他年前被请去宗正寺走了一趟,各位应该还记忆犹新吧?案子的表面呢,起于御史台参本,由宗正寺和大理寺负责审理结案。其中有些关关碍碍的,大家私心里都有些嘀咕,只是不便诉诸于口,也不便深究,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含糊过去了。”
此话一出,军中那些人尚好,六部的各位面色又起变化,不由暗自嘀咕,这姑娘是一心要去捅天了!什么忌讳,她便说什么,如今似连皇家自个儿的家事也要撂到台面上了。可不知说完皇上的不是,会不会就该将朝中大臣们也提溜出来扯了遮羞布了。
“本姑娘呢,江湖人称鬼见愁,自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知道心存质疑的大有人在,于是便为大家做好事去查了一番,今日在此解惑。此案起始,明面上是一说,背后其实本是因了几位殿下并其党羽嫉恨争斗而起,自然有不少言过其实之处,乃至莫须有的刻意构陷之语。然而,最终关涉要害处,却是因那铁匠铺子被搜出了军械,所以无端地牵连了太子殿下险些担上大逆之罪。你们猜,这里头究竟还有什么猫腻?”
说着,招猫逗狗地看看众人,忽然一收戏谑笑意,面色如霜一冷,将熙阳帝使人买放死囚,栽赃嫁祸之事咬牙道出,并当日递给池固伦的那张纸条上所写的几桩,也都一起公布于众。虽是敌我双方碍于自己的身份或眼下情势限制,到底还是惹得众人失声哗然。因由无他,无论善恶美丑,富贵与贫贱,是非之间,唯人伦亲缘是所有身为人者乃至牲畜生命共通的底线。
“皇子之间争斗构陷,做老子的不说严加管教那有错失者,反而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大行挑拨之举,他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年老痴傻了?啊?这般行止岂配当得人父!虽是意在甄选储君,然,此等是非不分的游戏态度,于子女而言,实在不慈以君王之身,则是有负天下臣民!且还自鸣得意,以为得计,更是寡廉鲜耻!
素闻池家虽非庞族,到底还是有几房后人的,今日众人只知皇帝、皇子,却不知其本家何处富贵。可别以为是这皇帝老子廉洁自爱,不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叫天下臣民不服。实则,此人只因登临大宝前乃是家中旁系庶子,恐是早年受过些冷遇便心怀怨恨,故而不肯叫亲戚族人跟着沾光,更或,可能唯恐自己的出身遭人诟病才是!唯一一个在朝授爵荣享、略见好处的,则是昔日在家助他良多,又与他共同举事,生死相护的兄弟。可惜,昨日种种逝如流水,这位却也因识人有误,险些祸及满门!此等,又否不孝不悌?
对景氏让贤之举以怨报德,实属不义!枉杀忠良,无视人命是为不仁!不慈无爱,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不存廉耻之心,不思自省其身,玩弄权柄失信于天下,何尝忠于人伦纲常?!何尝忠于君王本分?!此等忘八着实玷污了祖宗赐予的名讳厚德二字,简直不堪为人!又如何配做一国之君!”
鬼眉说着,也有些难以自控的激动,借由平复心绪,缓步朝擂台边的看席处走去,泰然坐下。将那万言状书放置桌面,示意小子在旁研磨,重又勾起唇角,对众官员道:“此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可是,咱们也不能有样学样,被那无道昏君带坏了不是?暗杀行刺呐,是不成的,想来各位大人也不屑为之。咱们总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叫那违天逆地的人伏法认罪了再行处决才好。本姑娘有心代劳,只可惜,那恶贯满盈之人偏还占着龙椅宝座,实在还有无奈之处。”
一干人等闻言抽搐。
这是安的什么心思?!啥叫“暗杀行刺,各位大人不屑为之”?啥叫“有心代劳”?怎么这告帝罪书倒像是他们弄出来的,她反而成了被动教唆?!这女子忤逆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只是,她眼下究竟意欲何为?
“虽有万言诉状在此,但要叫他俯首认罪,以本姑娘一家,自然有些人微言轻。所以呐,还有一桩区区小事,需要劳烦各位大人。劳驾各位在这状书下头签个字署个名,等我凑成了万民书,咱就开坛祭祀,一状告到昊天上帝跟前去!笔墨已经伺候在侧,大人们就别谦让客气了。谁先来?这可真正是区区举手之劳,成就功德无量的便宜之事啊!还不着紧些,莫要尽叫他人占了先机。”
众人再度抽搐。方才抽的是面皮、嘴角,这会儿抽的是心!
但凡不曾良心泯灭,听了此万言书种种,便是不能尽信,却也因那斟词酌句渲染恰当,不能不为之动容。景飒固然有人念其旧情,枉死之人也不能不叫人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