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扬一听,立马气成了个酒香四溢的“葫芦”。
再怎么说,白扬也一把年纪了……缓了一会儿,才顺过气儿来,“你小子能这么好心?”
“从我认识你那天起,我就没见过你管闲事儿,能让你这么上心,若不是心悦,便是另有目的。”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我就一点要求,不许伤害她!”
白扬指着奎九鼻子说了一通,也不想听奎九那张特能说的嘴“狡辩”,转头就走。
没走两步又退回来了,仰着头,尽他最大努力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凶恶的表情,补充道:“伤她心也不行!”
白扬一早来奎九这里作了一通,便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白裳医仙,醉游世间,何故扰神,但凭本心。
寒露的灵力、体质易于常人,不出三日便恢复得同平日一般了。
这几日奎桑和奎夫人日日来看望,每次都要给她带好些吃食,生怕她身子补不回来。
奎桑还是那副待谁都很好的样子,圆滑得连根毛都支愣不起来。
奎夫人待她好得像亲娘,心比氐寒露她亲娘还细。
以奎夫人和江清阳的交情为基础,再加上奎夫人看上去打心眼儿里喜欢寒露,这几天,多半是把寒露当成亲闺女了,让寒露第一次体会到“唠叨”这一词的含义。
奎夫人一早便带着早点来了,见寒露居然“不要命”地在院子里练剑,吓得她锤了奎桑好几拳。
可怜的城主大人,被打了还不能抱怨一声。
寒露见奎桑和奎夫人来了,忙停下行礼问安。
奎夫人赶在奎桑开口前冲到寒露身边,拉着寒露,生怕她摔倒。
奎桑:“……”
寒露:“……”
就这样,俩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进了屋。
寒露又在奎夫人慈爱的目光下,吃了顿异常丰盛的早点。然后奎夫人便满意地派他们家奎大城主拎着食盒,哪凉快哪呆着去了。
寒露看着奎桑的背影,深表——羡慕。
奎夫人有些埋怨地絮叨道:“寒露,你这身子还没好,怎么就舞刀弄枪的?姑娘家家的,这样年轻,落下病根可怎么半呀?”
寒露只得嘴上应着,并委示意“她要滚蛋了”这一信息。
奎夫人一听,自然是万分不舍,“等身子再好些走也不迟呀,你走了,伯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寒露劝了奎夫人半个时辰,这才让她喜笑颜开地走了——氐寒露大抵是把毕生的耐心都用到奎夫人身上了。
奎夫人走后,寒露有了一种一样的感觉,没有原由,不明何感——
也许是自己这一趟没查出鬼面人的目的。
也许是因为得知自己最多还剩下三年。
也许是对自己的定力不够自信。
亦或是,……奎夫人的温柔给了奎焜,甚至给了寒露抑或是其他不相熟的人,却唯独没给过奎九……
谁能知这大千世界为何总有对立的一面?谁能晓那些与天下人为敌的人是何原由?谁能懂飞来横祸,不问善恶?谁能解前路未知,心当何安?
第二日,非云便来接寒露“回家”,像那么回事儿地对寒露这次给奎家添了不少麻烦表示抱歉,并对奎桑夫妇近日的照顾表示感谢。
舌灿莲花的非云,几句话道明心意,讲清来意,婉拒留意,得体得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寒露和非云告别了奎桑夫妇和奎焜,都快出城了,也未见奎九人影,寒露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儿。
好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家伙居然连面都懒得露一下,若是不愿与奎夫人碰面,走出这么远了,连个人影都没闪过。
寒露在心里骂了奎九一顿,想着下次见面定要和他打一架。
想到“下次见面”,寒露感觉心脏停了一下,忽地自嘲地笑了——
还会有……“下次”吗?
二人很快便走到了城门口。
非云拿剑柄碰了碰寒露,直到一路发呆的寒露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这才满意地开口:“查到什么了?”
不问还好,问了就是在往寒露头上点火。
一点就着,一着就炸,直接原地将自己炸成了个“娇娥”——“焦鹅”,焦头烂额,没有什么词比这更贴切了。
寒露终是没忍住,回了他一个白眼:“既然非云哥哥要我回去,我怎敢违背您的意思呢?”
非云听了不怒反笑,而且笑得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我说,哈哈,我说寒露啊,你这几年装得累不累呀,你看,这么说话才对嘛,哈哈哈……”
合着这是个受虐形的主儿,还是特别欠揍的那种。
此人挨过的打,在寒露现在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甚至不排除“打得轻了”这种可能。
寒露:“……”
寒露对此人现在的行为十分不解,更是不像理解——怕白痴传染。
非云笑了一会儿,终于在路人看傻子的目光下艰难地停了下来。
“没查出来就和我说,我帮你啊……哎,你别走那么快,再走就出城了!”
寒露想查,但非云不能插手,这些年发生的事,无论是勾陈现世,还是鬼面出现,甚至是自己突飞猛进的功力……
这些就像是有什么人为她安排好了一样,等她一步步走到棋盘,看似顺利,却不知下棋那人下一步要怎么走?
非云刚追着寒露到了城外,就看见寒露“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清风吹散鬓角青丝,见那人身着红衣,眼前人便是不久前骂过的那位。
奎九朝她挥挥手,意思似乎是招她过去。
寒露本能地朝奎九走去,心中未曾设有一丝提防。
“……”
“……”
四目相对,这俩人愣是每一个人说话……
非云在后边没有站姿地“观望”着,在他看来,氐寒露若是和人四目相对良久,多半是要打一架,于是飞快地做出决定——
不靠近,等结果,若是他家丫头输了他就带着丫头逃跑……毕竟,他又打不过寒露……
寒露和奎九半天没说出一个字,眼睛又差点成了斗鸡眼。
寒露想着:“他是等我吗?”
这念头一闪,就被她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奎九多半是出来遛弯的,他又不知道自己今天走,怎么会特意在此等候?
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自作多……情?
寒露自嘲想得比非云还多,可这次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我”
“我”
……
“那个”
“那个”
……
能不能早点儿出声?这多尴尬?多傻……
“咳……”奎九清了清嗓子,示意他要说话,某人不要抢。
“我听说你今天要走,”奎九憋出了一句废话。
寒露:“嗯。”
奎九接着说道:“白大哥不知道去哪了,我也找不到他,你若是日后有用到他的地方,就去酒肆寻他,说不定就寻到了。”
寒露虽然认为此人这句话等同放屁——你都不知道人家去哪了,我随便找家酒肆就能找到?
基于奎九的突然出现,貌似是为了给她送行,寒露把嗓子眼里的那句“放屁”咽了下去。
“别遇事就割灵脉,不好。”
曾经,旁人皆以为她氐寒露灵力天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充沛的灵力是要她命的刀。
“还有……别逼自己,你看我,自在得像你小时候。”
说完,奎九朝她笑了一下,眼角均是笑意。
确实,像她从前。
笑眼尤似。
寒露看得一时出了神,忽然感觉头上有一只温暖的手抓了两下,临了还拍了一下。
寒露挺着僵硬的身子,看着奎九把手从她头顶拿下来。
奎九向旁边退了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寒露说不出话,这会儿才想起非云怕是丢了,一回头就见非云满脸笑意地跑过来,笑着冲奎九抬手作揖。
……
这家伙这么一会儿,估计能编出一部戏来了。
寒露拉着嬉皮笑脸的非云飞快地走,愣是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阵熟悉的箫声——和她那日梦中的声音一样,一样好听。
奎九站在原地,箫声远送故人,不道再会,不知何时再会。
寒露和非云刚进家门,就撞见了早已在门口“等候”的氐润泽。
氐润泽面无表情并且毫无感情地说道:“跟随我去祠堂。”
寒露不敢出声,生怕氐润泽把她扔出去,忙快步跟着氐润泽,只恨自己现在顾不上给在一旁看戏的非云一脚。
氐氏祠堂,平日禁止入内,寒露以前就算闯祸闯出个穿天猴儿来,氐润泽也未曾让她踏入祠堂一步,只让她在祠堂外思过几个月。
寒露到祠堂门前便主动地停下了脚步,刚准备跪下,就听氐润泽冷声说道:“进去。”
寒露愣在原地不敢动,打她记事起,氐氏祠堂除了氐润泽,没有人能进。
甚至,她气得教书先生差点儿驾鹤西去,氐润泽打得寒露剩下半条命后,寒冬腊月罚她在祠堂前跪着思过三个月,硬是不让她进祠堂躲一下风雪。
这次,为何?寒露不解。
看不透千人前面,用心琢磨,却也能捋出些许头绪。
氐润泽,她的父亲,她连看都看不清,如何琢磨?何来头绪?
寒露随氐润泽进了祠堂,先祖灵位,供案,香炉,几件再寻常不过的摆设,却看得寒露有些不安。
寒露不等氐润泽发话,便在供案前跪了下来,连呼吸都十分小心,生怕声音大了,扰到什么似的。
氐润泽也不说话,自顾自地上了几炷香,在灵位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看向寒露。
“有些事我和你娘本不想告诉你。”
寒露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猛地下沉,又突然升回原位,之后便是“砰砰”跳个不停。
心跳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
“你娘的那把匕首你还记得吧,那匕首通人灵识,认主。”
寒露记得母亲以前会偶尔拿出这把匕首擦一擦,却从未见过母亲使用。
难不成这匕首不对母亲认主?
氐润泽继续说道:“这匕首曾经对你母亲认主,直到……你出生。”
寒露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接受,谁知,她爹居然告诉她——是她夺了她亲娘的灵器!
“这便是那把匕首的特殊之处,它认主,并且只认一个主人,它选择了刚出生的你做它的主人,便认定了你,只有你才能使用得了它。”
“那年你随我去南鉞,你功夫什么样我最清楚,杀了那么多鬼族的人,你以为是凭什么?”
“那时你灵力太弱,根本驾驭不了它,所以你母亲便将匕首收了回去。”
“后来,你得了勾陈,不知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勾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愿意以身涉险来寻的上古神器,到头来却被你这么一个小丫头找到,还被它认主。”
“功力见长,灵力大增,但这些,你能控制住吗?”
这些话从寒露的耳朵钻进来,在脑袋里碰撞出了个你死我活,寒露感觉脖子上面的圆球马上就要爆炸了。
疼到麻木的脑袋闪过一个念头,第一次没仔细想接下来要说的话合不合氐润泽心意,就脱口而出了,“我可以。”
说出了这句话,寒露居然感觉少了一丝压抑感。
这些天压着她的,除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和未知的未来,还有她对自己的不信任。
旁人不信我,与我何干?
可一个人若连自己都信不过,便是天大的笑话。
氐润泽听了寒露这句回答,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却也不置可否。
过了半晌,才少见地叹了叹气,说道:“还记得爹教你说的第一句话吗?”
寒露回道:“不求杀尽天下奸恶,但求拼尽全力,无愧于心。”
“你一出生,命格便明了了,‘大煞大凶’‘惩恶扬善’。”
“这两种命格本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又偏偏同你而来,随你一生。”
“命格早已注定,甩不掉,改不了。”
“心是自己的,爹爹信你。”
寒露叫的第一个人,是氐润泽,小时候最喜欢唤他“爹爹”,大一点后,学着旁人规规矩矩地叫他“爹”。
这句“爹爹”仿佛是把钥匙,打开了寒露那颗看似密不透风的结界。
寒露突然感觉一双布满厚茧的手为她拂去那不争气的眼泪。
打记事起就没哭过的氐寒露,哭了。
有时候,触动人心只需要一个小到令人忽略的动作。
无论那外壳看起来多坚硬,也不过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