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约摸六七点钟。
太阳已经下山。
西边只剩下一片美丽的火烧云。
天还未完全黑,翻着鱼肚白,新月却已经悄然爬上了东山的山头。
虽是夜幕降临,乾浮山仙田谷外的热闹丝毫不减。
中央高台附近点燃了大量篝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冲天,与远方的火烧云交相辉映,照亮了半边天空。
咻!
砰!
一声尖啸划破虚空,然后陡然在空中炸开。
人们抬头看去,不远处的空地上,无数烟火点燃,烟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直线,爆裂出绚烂的花火。
有人指着东方的天空大喊道:“乾浮山外门的长老们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人们向东方看去,有见过的早已经不新鲜,没见过这场面的,却是目瞪口呆,长大了嘴巴,愣在了原地。
只见远方的天空数百艘飞舟浩浩荡荡,密密麻麻地向着这边驶来。
那飞舟之上,有无数人影绰绰,他们负手而立,立于舟头,长风落日,晚霞映照着他们的倒影。
人们看到,舟上的人影衣袂飘飘,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如谪仙降世。
在飞舟附近,还有一艘巨大的三层楼船,楼船上方,立着一位白衣男子,长须在空中飘荡,因为背对着晚霞,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知道他正低头看着地面,似神灵俯视人间。
“这就是乾浮山的仙门吗?”
“不错,是乾浮山。”
“今年又是易风山主主持祭典,易山主向来大方,这次恐怕赏赐不少。”
“去年来的人都赐下了米油,今年若是有铜钱就好了。”
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
陈小暮以羡慕的眼神看着天上的仙人。
但他却不嫉妒也不恨。
因为他知道。
终有一日,他也会像这样,驾驶着法宝,如仙人一般,翱翔于天地。
飞舟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山谷之外的上空,不远处有一片空地,乾浮山的仙人降落在了空地之上,从飞舟下来成百上千穿白袍的修士。
这些人有男有女,无一例外都是青年才俊。
人们以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们。
修士们倒是落落大方,并没有因为人们的围观而感觉到不适,落地后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方的楼船降临。
片刻后,巨大的楼船停在了空地上,一众修士们走下了船。
陈小暮甚至还看到了周老他们。
百香谷的修士只来了几个,都是认识的熟人,小先生和阿黎没有来,要么是没资格登船,要么是不想来参加这次祭典。
毕竟这次丰收祭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乾浮山与民同乐的一次普通节日,而不是什么大型盛会,观礼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是什么太隆重的东西。
最前面的便是乾浮山外山山主易风,临到近前,才知道他是个中年男性,一身宽大的白袍飘飘,须长面白,非常儒雅。
有人向他喊道:“易风山主!”
易风微笑着点头回应道:“你好。”
“今年我们种植仙田辛勤卖力,加上风调雨顺,又是个丰收的好年。”
“是啊,我耕种的西区214号仙田麦穗结得又粗又壮,一亩下来,最少能产千斤灵米。”
“还有我养的猪,已经膘肥体壮,就等管事们来收了。”
百姓们纷纷邀功似地喊着。
易风频频点头道:“好好好,今年仙田丰收,大家功不可没,待会赏赐必定少不了。”
“谢谢山主。”
人们山呼海啸般鞠躬道谢,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
对于99%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的灵根属于资质奇差的杂灵根,几乎不可能走上修行的道路,因此能有个生计,不让自己饿死,就已经很满足。
而乾浮山,就是方圆百公里内,大部分百姓生活的来源。
比如仙田的工作,特别是枫叶镇附近的村庄,所有的成年男性都有在仙田做工的经历。
而与枫叶镇相似的,还有邻近的好几个小镇,如蓝溪镇,那里的药材生意远比枫叶镇发达许多,因为乾浮山在蓝溪镇拥有大量的药田,数以千计的药农在里面种植草药。
还有分布于各个镇子的秀坊、商会、集市、牧场,其中90%以上都是乾浮山的产业。几乎可以说,这里就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工厂集中群,人们拖家带口,在这里工作、生活、奋斗,依赖着乾浮山这座庞然大物,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独立小社会。
每年仙田丰收、药田丰收、牧场出笼、秀坊成衣节以及春节过年等节日,乾浮山都会赐下大量赏赐,虽然分量不多,但就像王武家去年过年的时候,乾浮山管事送了一些油盐给他们一样,这些东西足以给很多普通家庭减少许多负担。
百姓离不开乾浮山,同样,乾浮山也离不开这里的百姓。毕竟仙田耕种不可能是这些白袍飘飘的修士去,药田种植,牧场放牧,同样不可能是他们来,因此双方互惠互利,形成了今天这样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易风山主带领几十名前来观礼的其它宗门宾客登上了高台,下面的修士们则融入到了人群当中,有的直奔酒肆,有的跑去烧烤摊,有的买起了新衣裳。
他们其实跟普通人一样,在山上苦修,餐风饮露,有时候还得去修行界四处奔走,有与妖兽和敌人厮杀,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普通人的平淡反而成了每年一两次的难得清闲时光。
高台离地约七米,易风山主看着下方数万百姓,轻咳一声,说道:“今天又到了一年丰收祭典的日子。”
台上没有麦克风,也没有扩音器。
但不知道是何种仙法,易风山主的声音洪亮而又清晰,清楚地传入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边的事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高台。
“很多人都知道,乾浮山仙田丰收祭典的来源。无数年前,大乾王朝还未建立之初,就有修士在乾浮山修行。那个时候的乾浮山还是南疆的不毛之地,这里穷山恶水,妖兽横行,灾难不断,远不像如今这样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那时正是乾浮山的无数先辈,前仆后继,开垦出了仙田,顽强地生存下来。带领此地的人族,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最终荡平了南疆妖兽,开创了这郎朗数百公里的乾浮山,造就了这一方太平山水。”
“虽然多年过去,除了零星妖兽以外,再也没有大妖能够威胁我们。无论是乾浮山上的修士,亦或者山脚下的百姓,都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但先辈的遗志,我们却不能忘记。所以才有了丰收节日,纪念那些前辈。”
易风山主说到这里,表情已严肃如霜,大声道:“丰收!”
“丰收!丰收!丰收!”
不仅仅是乾浮山的弟子们在喊,还有现场无数的山民也在喊。
陈小暮看到,王武表情狂热,高喊着丰收二字,情绪已经激动到了极点。
他没在仙田工作过,不明白仙田对无数田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生机,意味着可以为家人提供饱饭,意味着让他们可以一代一代地活下去。
在失去父亲,失去自家的田地,失去收入来源之后,若非乾浮山的仙田提供这份工作,王武全家,恐怕早已经饿死在山里。
三声丰收过后。
陈小暮抬头看向天空,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那原本环绕后方山谷的青色光幕冉冉升起,逐渐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狂风打着旋儿,呼啸声音卷来,紧接着山谷里升起一阵晶莹的海洋,如银河倒悬,飞流直下。
仔细看才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水,而是无数银色米粒组成的洪流,它们升到半空之中,遮天蔽日,像海洋崩塌,掩盖了整片天地,向着山谷外人们的聚集地倾泻而来。
陈小暮甚至下意识地想躲开,米粒看着不大也不重,但这里的米实在是太多了,怕是得数以十万吨来计,无数吨米砸下来,就算是一座山都要被掩埋。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却没有丝毫害怕,每个人都以虔诚和狂热的眼神看向天空的稻米,丝毫没有逃窜的意思。
“滋滋滋。”
米粒之间摩擦的沙沙声音传入耳中,那洪流海洋很快到了近前,成百上千的乾浮山修士们忽然掐动法诀,暴喝道:“起。”
就看到他们原本乘坐的数百艘飞舟猛然冲天而起,向着米粒的海洋驶去。
这些飞舟大的不过五六丈,小的只有两三丈,就算全部用来装米,也根本装不了多少。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飞舟一个个似乎变成吞天巨口,内部空间宛如深渊,无数的米被牵引落入飞舟内,却怎么也吞吃不下。
身周有山民说道:“今年乾浮山这么快动用乾坤舟,恐怕不是要给我们送米面盐油,而是直接送铜钱了。”
“不错,往年都是先把乾坤舟里的生活物资倾倒出来,再收灵米,现在却直接收米,可见乾坤舟里并没有放物品。很有可能是发钱,就是不知道会发多少。”
“发钱好啊,以前虽然送米面烟油,但有些总归用不上。比如我家就自己榨油,现在换成了铜钱,就能买些别的东西了。”
大家议论纷纷。
谁说劳动人民没有智慧?
见得多了,便能通过乾坤舟发放东西的顺序,见微知著,猜测到今年会发什么。
乾浮山发放东西不仅仅是惯例,同时也算是红利之一。
就好像古代给地主老爷打工的佃户,为了防止他们去给别的地主做工,很多地主都得善待他们,除非是灾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不然在风调雨顺的年月,最少也得保证佃户们生存,否则谁给他们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