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丽每隔一阵,就给方雁南打个电话。
方雁南有时接,有时不接,语气平平淡淡,却怎么都问不出来她人在哪。
到了下午再打,方雁南的手机就一直是无人应答的状态了。
天色渐渐暗沉,郑逸南的心也在一寸寸塌陷。
如果不是方雁南发生意外,今天,本该是他与方雁南结婚的日子。
造物竟是如此弄人,难不成今日竟要成为他此生中最痛苦的一天吗?
郑逸南心如焚,却仍不忘安慰已经急哭了的徐曼丽。
“不要着急,会找到她的。”
徐曼丽却在脑补着,一个失忆的女人,丢失了手机,又冷又饿的在街上游荡,抓着行人就问,“我是谁?”“我的家在哪?”
脑补也就罢了,徐曼丽偏偏还要说出来,最后还建议道:“要不,我们去精神病院找找吧,也许有好心人把雁南捡到,送到那里去了。”
郑逸南快被她刺激得精神崩溃了,踩了脚刹车,把车停到路边。
他把车窗降下,冷冽的空气能令大脑稍微清醒一些。
他把一只胳膊撑在车窗上,用力捏着血管几欲胀爆的太阳穴。
“苦和甜是相对的,如果没有比较,所谓的苦日子,也不过就是一种平常的生活方式。然而若是尝过了甜,之前那种习以为常的生活,便会苦上加苦,再也难以忍受。”
这是那晚,在医院的走廊上,方雁南对他说过的话。
郑逸南有些不敢说出口的担心,怕方雁南选择在今天这个日子离开,并不是去了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而是要做出某种选择。
“你能不能告诉我,南南她以前都经历过什么?”郑逸南问道。
徐曼丽没有回答,郑逸南又接着问了一个问题。
“她手腕上的那两道割痕,是怎么来的?”
一直在哭泣的徐曼丽噤了声,目光犹疑地闪了一下,回道:“我不知道。”
郑逸南叹了口气,知道继续追问下去毫无意义。他把车窗关上,再次发动汽车。
然而目的地在哪,郑逸南却并不清楚,只能寄希望于奇迹般的邂逅,不用等足二十四小时的报案时间,车开着开着,方雁南突然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天近黑时,徐曼丽又拨打方雁南的手机,这次终于被接起。
徐曼丽不管不顾地冲着手机大喊,要方雁南必须把坐标发给她。
方雁南却在电话里说,她一会就到家了。语气凉薄极了。
郑逸南赶紧开车往回赶。
他们到家不一会,方雁南便开门进来,两人看到她的样子,皆是心中一惊。
方雁南目光茫然,视线如游丝般飘摇,完全没有焦点,脸上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浑身上下的衣物湿漉漉的,散落在肩后的发丝上挂着冰碴。
徐曼丽也顾不得问,她这一天都去哪了,拿着保温饭盒,就冲出去给她买鸡汤。
郑逸南心疼极了,赶紧把她外面的衣服脱了。
方雁南没有抗拒,很顺从地配合着。
郑逸南拉她进卫生间里,试着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洗澡。
方雁南任他摆布,乖觉得像一个木偶娃娃。
郑逸南给方雁南洗好擦干,披上浴袍,吹干了头发,把她抱到床上去。
就在郑逸南转身要去找电热水袋时,方雁南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就松开了,短得让郑逸南觉得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听到方雁南轻唤了一声“逸南”。
并不值得意外,徐曼丽没能从方雁南口中问出话来,谁都不知道方雁南元旦这天究竟去了哪里。
从元旦过后,郑逸南再没出现过。
因为只要他一出现,方雁南就目光低垂,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直喊头痛。
方雁南让徐曼丽帮着她把木雕机搬到了客厅的阳台上,操作间又改回晾皂室。
方雁南的生活,又回到了认识郑逸南之前的模样,每天做皂、切皂、打包发货,简单、平静、无悲亦无喜。
过年前大约一周左右,徐曼丽从美容院回来时,拎了一只保温饭盒,里面装着莲藕炖排骨。
徐曼丽盛了一碗给方雁南,盯着她的表情:“好喝吗?”
“挺不错的。”方雁南喝着汤,淡淡地说。
看不出她眼神里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徐曼丽有些失落。
汤是王阿姨特意按照方雁南的口味煲的。
郑父退下来了之后,郑母也办了退休,二老打算回老家颐养天年,这几天就要动身了,王阿姨也跟着一起回去。
方雁南失忆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怕会刺激到她,揪着心却不好来看她。
一连几天,徐曼丽回来时,不是带清蒸鱼,就是油焖大虾,四喜丸子等方雁南以前在郑家喜欢吃的菜。
但方雁南的反应始终平平淡淡,似乎连味蕾的记忆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徐曼丽本想留下来陪方雁南过年,却拗不过她,年三十的上午,买了车票回了父母家。
方雁南没有去送徐曼丽,她站在窗前看到,是一辆白色雪佛兰送的徐曼丽去车站。
过年八天假,方雁南连做了八锅手工皂。
徐曼丽初八赶回来的时候,见方雁南双眼红肿,神色憔悴不堪。
“护目镜找不到了,被碱蒸汽薰的。”方雁南解释得轻描淡写。
元宵节过完,徐曼丽重新租了房子,从方雁南那搬了出去。
不是她想搬,而是方雁南说一个人生活习惯了,闺蜜偶尔来住住还好,但住得时间长了,她不自在。
天气渐渐转暖,方雁南空暇时,会去徐曼丽的美容院里玩会。
莫莉仍帮着方雁南做淘宝店的客服。
几个美导见方雁南去了,有时会向她请教精油和手工皂方面的问题,方雁南知无不言。
但更多时候,方雁南是去找徐曼丽,两人一起坐在办公室里喝红酒。
似乎失忆之后,方雁南的喜好也发生了变化,不怎么爱喝茶,而改做酒客了。
小区门口那家川菜馆终于转让了,叮叮当当地装修了几个月。
方雁南出入小区经过时,有时脑中会溜进一些声音。
好像有人曾经指着这家川菜馆跟她说,敷衍生活的人,终将被生活所敷衍,如果做事不肯用心,必然做不好,也做不长久。
可是,只要肯用心做事,就一定能收获好的结果吗?
这个问题究竟属于哲学,还是玄学?
方雁南无力去探究。
她对自己目前平静又平淡的佛系生活很满意。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