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南最后一次见徐曼丽，还是在冻雨那日，之后两人只通过电话，听说郑逸南每天都在她这里，徐曼丽再就一次都没来过。

视频邀请发过去，却被提示对方正在忙线中。

方雁南过了一会又试，仍是忙线。

她便不等了，穿上羽绒服打算出去吃碗馄饨。

才刚一推开单元门，方雁南就冷得打了个激灵。

一个多月未下楼，她竟都不知，外面已经变得这么冷了。

方雁南又懒得再上楼加衣服，一路小跑着进了小区大门旁边的馄饨馆。

她点了一碗鲜肉馄饨，刚吃没几口，徐曼丽的视频电话回拨过来了。

听方雁南说只是打算临时约饭，并无他事，徐曼丽兴致不佳地闲聊了几句，便挂断视频。

饭馆一角悬挂了一台电视机，方雁南进来时，播放的是一部老电影。

不知是谁换了台，这时播报着一则女大学生因不堪忍受抑郁症的折磨，跳楼自杀的新闻。

饭馆里一片唏嘘惋惜，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得抑郁症的人就是心眼小，遇事想不开，要死回家悄悄死去，跳什么楼，浪费公共资源。这种人就不值得同情。”

方雁南扭过头看了一眼。

说话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妈，烫了一头卷发，脸上化着淡妆，口红的颜色倒是涂得鲜艳，穿一件大红色的毛衣，黑色大裙子，像是刚跳完广场舞回来。

大妈也发现了方雁南，冲她笑得十分热情：“小方，你也来吃饭啊！”

方雁南礼貌地点头回笑。

这大妈她认识，就住在同小区与她隔了一幢的楼上。

一次方雁南回家时，见这大妈崴了脚，拎了一桶食用油，一大袋土豆和胡萝卜，费力前行。

方雁南便主动上前，拎过东西把她送回家。

进屋后，这大妈竟也不客气，又请方雁南帮她洗两根胡萝卜一个土豆，切了块榨成汁。

她自己则坐在一旁与方雁南聊起天来。

大妈说，她是个有福之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双考上名牌大学，现在外地工作，过年时都会回来看她。

她老伴走得早，是突发心脏病走的，人没遭什么罪，也没让她受累。

如今虽然她一个人过，但她命好，一有难处了，准能遇到好心人。

接着，大妈又把方雁南一通夸赞。

胡萝卜土豆汁榨好，挺大的一杯，大妈接过去一口气喝完。

见方雁南面露疑惑，大妈笑着解释道，说她得了肝癌，没钱治病，听说胡萝卜土豆汁能抗癌，就每天坚持喝。

方雁南不理解，她儿女都那么有出息，怎么不管她。

大妈却说，得病的事她压根就没让儿女知道，如果是别的病还好说，让儿女出些钱把病给她治好，那叫天经地义。

可她得的这个病，就是个无底洞，成堆的钱砸进去，除了自己做放化疗受罪，还得欠一屁股债拖累儿女的后半生。

方雁南又问，这偏方管用吗？

大妈却反问她，有人喝好了，有人喝没了，那到底是管用还是不管用呢？

然后大妈又接着说，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心态得好。胡萝卜土豆汁不管喝了有用没用，起码能补充维生素嘛。

这句话大妈说得挺喜感，方雁南当时还笑了笑。

后来，方雁南在小区里又遇见过大妈几次，每次见到她，都是活力十足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身患绝症的人。

方雁南吃完馄饨，又扭头看了一眼大妈，她面前的碗早就空了，仍饶有兴致地看电视，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方雁南又朝大妈告别式地笑了笑，穿上羽绒服，离开馄饨馆。

吃了一碗热馄饨，再加上心里各种情绪横冲直撞，如塞车了般堵得方雁南心口难受，竟也不觉得夜风寒凉了。

方雁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去小区里休息区的凉亭，抽了两张纸巾垫着，倚着柱子坐下来。

对面楼上住户家的灯光洒下来，轻薄如烟，倒也足以照见凉亭正中的水泥圆桌。

方雁南曾经坐在圆桌旁吃过榴梿。

当时身旁还有一个人，修长的手指略显紧张地在桌面上轻扣，目光时不时地就飘一眼榴梿壳，那不太淡定的表情，有些像个犯了错，等待受处罚的委屈孩子。

那个人曾经在幽暗的小树林里，牵着她的手：“别怕！就算前路崎岖坎坷，有我在，一定护你周全。”

那个人将她的郑大宝送了人，把自己赔给她的那天晚上，她在床上抓着那个人的手脚，一会把他摆成“大”字，一会摆成“丁”字，又让他抱着自己的脚举到脖子后面去。

那个人抱着脚怎么都举不上去，她过去抻他的腿，他很不乐意地张嘴要咬她的鼻尖，却被她把头推到一边，并在他腰间掐了一把道：“玩具娃娃是不会反抗的。”

然后他便瘪着嘴，十分配合地继续任她摆布。

他曾经是最宠她，爱她，也是她最爱的超大宝，而如今却是她舍不得离开，又不敢靠近的人。

方雁南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给许久未联系的叶亭枫发了一条微信：“这两天是否有空，很想见你一面。”

等了一有阵，叶亭枫才回复过来：“抱歉，雁南，我在国外，大概一周后才能回来。”

方雁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起身往回走。

一直快走到单元门口了，方雁南才看清，路边停了一辆十分眼熟的白色雪佛兰，车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方雁南霎时呆住。

郑逸南穿了一身挺括修身的西装，夜色里辩不清颜色。

西装裁剪得体，将他的身材优势，无一余漏的完美呈现，帅得有些压迫感，又多了一份平日里所没有的，生人勿近的冷凌。

他一条长腿曲起，踩在汽车轮胎上，双手撑在引擎盖上，下颌微扬，目光忧伤地凝视着楼上的某扇窗。

淡淡的青白色灯光，照见他脸上铺满了哀愁。

听到脚步声，郑逸南缓缓转过头来。

那如寒潭般寂冷的眼神，令方雁南打了个寒噤，心如被剜了一刀似的痛。

这么温和、温暖、又温情脉脉的一个人，他原本值得更好的生活。

如今，却被伤得双眸中尽是无望的悲痛。

然而只是极短的一瞬，待看清来人是方雁南，郑逸南眸中一亮，眼神瞬间便暖了几分，先前紧绷的面部线条，也柔和起来。

“你过来。”郑逸南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