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雁南再次停下来,尽管事隔多年,那些话她仍然难以启齿。
“雁南,这世上有一些人呢,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日子过得很艰辛,他们对社会可能会产生一种仇恨心理,认为命运对他们不公平。时间长了,心理就会发生扭曲。”
“他们说的那些话,其实是一种补偿心理,试图让周围人显得,比他们活得更惨,以此来衬托他们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这些话,你今天全部都说出来,然后就像倒垃圾一样,把它们从心里统统倒干净。”
“另外,你也要正视你自己的优秀,在这样一个环境中成长,却仍然能保留对世界的善意,又心怀美好的信念,独立、自强、对生活充满希望,这是非常难得的。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女孩!”
方雁南苦涩地笑了笑:“有时候我倒希望自己能坏一点,也许日子会好过很多。她刚生顾子期的时候,没有奶水,逼我去偷别人家的鸡,我不肯,她把我吊起来打,还不许我哭。”
“在顺境中谈美德,不过是纸上谈兵,能在逆境中坚守住底线,那才彰显高贵品格。雁南,你要相信自己,你所做的是对的,你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我好像生活在一个布满浓雾的迷宫里,我周围的一切都如梦如幻,我曾经最在意,最深爱的,全都虚无缥缈,我一样都把握不住。”
叶亭枫注意到,方雁南的情绪越来越消极,双眸中的光也愈渐黯淡。
“雁南,你回家的这几天,在家里,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叶亭枫把“回家”和“家里”特意强调了一下,但方雁南并无明显情绪反馈。这说明和她家里无关,是其他方面的事,而且,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非常大。
“我想回去了。”方雁南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
“我们今天不做了吗?”
“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吧。”方雁南看着叶亭枫,视线却越过他,停留在那片向日葵上。
“能告诉我原因吗?”
方雁南沉默不语,目光越来越凉,万念俱灰。
“雁南,让我深度进入你一次好吗?然后你再决定,我们要不要结束关系。”叶亭枫声音低柔沉稳,伸手要去拍方雁南的肩,却被她挡开来。
“我以为,当我终于爬出黑暗寂冷的深渊,上面会有一个人在温暖阳光下等着我。可那个人不再等我了,我还这么辛苦的往上爬,有什么意义?”
“你都还没有上去,怎么知道那个人不在那里?”
方雁南凄然一笑,她看到了,那瓶须后水在她的房间里。她听到了,他的员工喊她老板娘。
“可以再陪我去一次莲花湖吗?”
“现在吗?天都黑了。”
“一个人,可以有不同的面孔,一片湖,昼与夜,风景也会不同吧?我还没有在近处看过,那片湖在黑暗里是什么样子的。”
叶亭枫思酌片刻:“那我有一个要求,到了湖边,你不许松开我的手。”
方雁南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亭枫,对他的担忧表示嗤之以鼻:“你放心吧。”
虽然方雁南是这么说,车在湖边停下后,叶亭枫还是一下车就拉紧了她的手。
凉夜静寂,一弯上弦月在通往湖边的小路上,洒下斑驳光影,能见度很低。
叶亭枫打开手机的照明,在方雁南身前照出一束光亮。
他们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随即,这声响又被黑暗吞没。
叶亭枫在湖边找了条长椅,用纸巾擦干净,与方雁南一同坐下来,仍把她的一只手,紧握在自己手里。
星辉疏淡月无力,几缕淡淡的云,像轻纱般挂在天上,湖对面的树影黝黑一片,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如站着一排守护在湖边的卫兵。
湖面偶尔泛出一片青白的粼粼微光,不时有几乎弱不可闻的水波声,撩拨一下无边的寂静。
越相处,叶亭枫对方雁南的怜惜之情就越甚,尤其是在今天听说了她的身世之后。
然而,就算是方雁南不说,他们的关系在不久之后,也将被迫中断,这实在是令他无法不担忧方雁南的消沉状态。
“雁南,和我聊聊顾子期吧,他今年该大学毕业了吧?”
“嗯,比我都高出一个头了,就是长得太瘦,往那一站,像根竹竿。人大了,脾气也见长。”
方雁南把回来前一晚发生的事,说与叶亭枫,讲到最后,语气十分无奈。
“你拒绝他,仅仅是因为你比他大六岁吗?”
方雁南仰起头,试图在夜空中寻找出她认得的星座。
“这次回去,村里人还在说,我是他们家买的童养媳,用那种很轻蔑,鄙夷的口吻。”
“所有听过的话,就算能装作不在意,但也会像种子一样,被埋在心里。”
“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芽,可一但破土而出,就是原野上的草,拨不完,也烧不尽。”
叶亭枫察觉到方雁南在说最后两句话时,被他握住的手,小指微微地抽动了几下。
“你假装失忆,不愿意跟郑逸南复合,也是因为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话吗?”
方雁南的身体抖了一下,继而是连续地颤抖,紧咬着嘴唇,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坠落。
这让叶亭枫瞬间明白了,方雁南今天的情绪如此消沉,和郑逸南有关系。
“不是。”
“那,可以和我说说吗?”
方雁南把手从叶亭枫的手里抽出来,站起身要走:“这是我在你面前唯一的秘密了,我不想说。”
“你要去哪?”
叶亭枫也急忙站起来,伸手去拉方雁南,却落空了,他往前迈了一大步,拉住方雁南的衣服往后一拽。
方雁南被拽得转过身来,没站稳,跌到了叶亭枫的怀里,纵声大哭起来。
叶亭枫的双手无措地在空中悬了一会,最终落到方雁南的肩上。
她实在是太需要有人安慰,以一种在他们之间并不合理的方式。
“不是我舍得放手,是欠的债,得还。”
哭了良久,方雁南说了一句让叶亭枫完全听不懂的话。
背光而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