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眼前是白色丝线做成的帷帐,嗯,真好看,他家里要是有这个,夏天就不怕蚊子了,等等,他家买不起帷帐。
他摇了摇还迷迷糊糊的脑袋,蹭一下坐了起来。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姑娘,您醒了。”一姑娘笑着向他走过来。她穿着淡黄色交领长衣,头发全部盘在后面,只插了一把银簪子,简洁利落,脚步轻盈,五官柔和的线条,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姑娘,奴婢叫雎鸠。”一边说一边向小野作揖行礼。
“不不不,你才是姑娘,太客气。”小野装男人久了,都快要忘记自已也是男的了,他被这样行礼还是第一次,赶忙制止到。
抬手间,小野看了下自已的衣服,身上穿的是白色抽纱面料,滑如肌肤,轻如丝绸,衬的小野的皮肤都白了许多。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从他懂事以来,一直穿的都是粗衣麻料,这种衣服厚重又粗糙,就算他从小穿到大,还是会把皮肤扎的痒痒的,有时几只跳蚤钻到衣服里,找也找不到,只能被咬的全身都是包。但是没有办法,村里大家都只能穿这种。
小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
“昨儿个姑娘一晚上没有醒,奴婢就擅做主张帮姑娘换了身衣裳,望姑娘莫怪。”雎鸠一脸歉意。
“不怪,不怪。”小野呵呵笑道。除了哥哥,还没有人对他这么温柔,他还真是不适应。这个雎鸠姑娘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子了。想着自已扮了十多年的男子,一下子就被识破了。
“这里是哪里?”小野看了看四周问道。红墙砖瓦,格局宽阔广大,通透明亮,缺显得冷清。一张书桌,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是不常用,书桌旁边是高低错落有致的檀木架子,架子上面只放了一株盆栽,翠绿的藤蔓从架子顶端蔓延到地上,给房间增添了生气。
“这是公子在扬州城的瓦舍。”雎鸠恭敬的回道。
“公子?那个穿黑衣服的?”
“正是呢姑娘。”说到这个公子,雎鸠眼里露出了欢喜。
小野却不以为然,这个男的莫名其妙把他打晕,还把他带到这里,他对他可没有什么好感。一想到那人的眼神,小野还是打了个寒颤,可怕,一个眼神就让他害怕了。
雎鸠注意到了小野脸上的神情变化,也不做声,就静静的站在那。
“你们都是不简单的人物啊,在城里有这么好的房子。”小野赶忙转移话题,掩饰对黑衣男子的不屑。
“对了,你家公子呢?”小野突然想到还有正事没有干,虽然那人很可怕,但是他也没有招惹他呀,也许他可以帮自已。
“公子这几天都不在府上,走之前叮嘱小的好好伺候着姑娘,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见谅!”态度礼貌且官方,即使只是黑衣男子身边的一侍女,也是姿态尊贵,小野不自觉的卑微了起来。
随后几天,小野都没有见到黑衣男子,雎鸠姑娘也是一问三不知。
“公子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小野只能对天长啸。他想出去,却被拦住,限制了自由,他也大闹过,守门的侍卫软硬不吃,时间长了,侍卫选择直接无视他。让小野不解的是,自已跟他们完全不认识啊!把他留在这里白吃白喝的多费银子!
唯一让小野贪恋的是这里的伙食实在太好了,顿顿有肉,而且烹饪的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大猪蹄子,他一年都吃不到一块,实在馋的不得了,也只有在吃的时候会短暂的忘记爹爹和哥哥。雎鸠姑娘也看出了小野对大猪蹄子的极度喜爱,几乎一天一顿,还管够的那种,使得小野觉得雎鸠姑娘特别可亲。
雎鸠姑娘每次看他吃肉肉,也都很满足一样,站在一边笑的很温柔,好像自已的东西终于遇到知音赏识了。
在他吃第五餐大猪蹄子,吃相特别难看的时候,黑衣男子终于回来了,小野正两只手拿着猪蹄子在啃,满嘴的油,男子不自觉的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小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你吃完带你去见个人。”男子特有的磁性声音说道。
.......
微风拂面,蝉蛙啼叫,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照的小池塘波光粼粼。
这几天以来第一次走出院子,小野才知道院子外有个大水池,仿佛觉得外面的空气比院子里的好。院子后面背靠着山,他们绕着山脚一直走,一前一后,山路崎岖不平,再加上只有一个灯笼在黑衣男子手上,她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山路,一路上被小石子绊倒了几次,黑衣男子离的近,也不搭理她。
这人这么冷血!这是小野对他最多的评价了。
小野干脆扯着男子的衣角,男子嫌弃的看了看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放开我的衣袍!”小野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男子用力一甩,小野没有继续抓着,他心里偷着乐,我手上的油已经抹干净了,才不稀罕抓你衣服!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讲过话,只时不时传来蛙的鸣叫。
“哼,真是个怪人,就算把我闷死了也不要跟你讲话。”小野嫌弃的想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在一个洞口停了下来。这个山洞口不大,两旁长的正好的绿色植物盘根错节的蜿蜒着,不仔细看还找这个洞口。
“你自已进去吧,里面有你想知道的答案。”男子终于说话了,背对着小野,侧立在一旁。
小野不安的走进去,洞口看着不大,里面却宽阔,此时灯火通明,往里走拐了个弯,里面用草梗铺成的床,一张凳子,凳子上坐着个人,背对着小野,小野踩到地上的石头发出声响,那人头转了过来,竟然是他爹爹——林宝翼。小野扑通跪倒在爹爹跟前,趴在爹爹的大腿上,满眼泪水,宣泄着这几天的不安和委屈。
“好孩子。”林宝翼慈爱的抚摸着小野的头,就像以前一起,这个瞬间,他觉得那个经常在他怀里撒娇的孩子长大了。
“我的小猴子胖了。”爹爹半开玩笑的说道,还捏了捏小野的脸蛋,成功的把小野逗笑了。
“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野抹了抹眼泪。
林宝翼把小野扶起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身后,那是一排竖起来的草席,娓娓道来。
他原是李王府的一名家丁,因遭人诬陷,被罚去做苦力,那是府里最底下,最遭人践踏的工作,什么脏的臭的都归于他们这帮人,享受的也是最差的待遇。来到这里后不久,他就结识了同样被罚到这里当苦力的李孝仁。两人脾气相近,共同的话语很多,自然成为了好朋友。唯一有不同想法的是,他时常做梦有一天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而李孝仁却不是,他想在这里出人头地,不再过这种受人冷眼的日子,他不想屈服于这,只是还没有机会反抗。就这样两人在杂役间呆了好几年。
突然有一天,孝仁神神秘秘的从外面回来拉着他。
“什么!可是你亲眼所见?”
“若有半句造谣的我天打雷劈!”李孝仁坚定的说道。
“你小声点,被发现了会没命的。”他赶紧吾紧李孝仁的嘴。打开门看了看外面,确定没有其他人。
“我们的机会来了。”李孝仁激动的说道。
他却怕了,撞见什么不好,偏偏撞见王府侍妾张氏跟别人有染的。
自从嫡妻王氏怀孕以来,这个张氏最受李大人的喜爱,若张氏要天上的星星,李大人都会给她摘下来,那排面比正妻还要招摇了。李大人如此待这个女人,还勾搭其他男人。他心里突然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再大权势又怎么样,心爱的女人却干出这样侮辱他的事。
“女人算什么,有权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李孝仁说道。
“机会,我们的机会,我们去李大人面前揭发这对狗男女!”
“万万不可,李大人是何等人物,我们去告发,等于我们把他的遮羞布给揭开了,你觉得他会让知道他耻辱事的人活着么?”他用力的摇了摇李孝仁。李孝仁一言不发,呆呆的望着地下........
那天之后,两人都没有再提看到的事情。
直到王府王氏临盆的那个晚上。
王氏临盆,李大人恰不在府上,胎儿太大,一直没有生出来。王氏凄厉的喊叫响彻整个王府,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地奴才,谁都不敢动一下。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像他这种干脏话的人竟被喊来帮忙烧开水,贴身侍奉王氏的女婢呢?他开始惴惴不安。
在昏暗处,人影晃动,他轻手慢脚的跟了上去,贴墙走的他,跟着那妇人一直到了平时很少开门的东南门。那妇人把一个包裹放到门口边上就跑走了。他蹑手蹑脚的上前一看,是个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婴儿!前头王府正妻在临盆,后头这个婴儿,他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小婴儿身上的温热传到他的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滋味,这孩子是幸运的,可以在嫡母的肚子里出生,但又是不幸的,刚降生不足时辰就被掉包在这里。
他望着打开的门,一股冲动在他脑门快要奔出来了!他多久没有出过这座围墙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声响,他想都没有想的冲了出去,坚定且勇敢......
爹爹停了下来,眼神空洞的望着远处,以后的小野回忆起来这一幕,都后悔没有看到爹爹眼里放弃挣扎的绝望。
“然后呢然后呢?”小野催道。
“后来这个小男孩死了,病死的,爹爹没有钱给他找大夫,活活给病死的!”爹爹说的咬牙切齿。
小野莫名的难过,本来他还可以有一个哥哥的。
“再后来,遇到了你母亲,生下了你跟哥哥。”说到母亲,爹爹一脸温柔的样子。
“外面这个人是爹爹当年的好友李孝仁的义子,李景湛。”语气冷漠了起来。
“孝仁现在可是真有出息了,几十年过去了,成为了朝廷重臣,当初的野心成真了。不仅找到了我,现在还帮助我解围了!”爹爹加重语气说“真有出息”,似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小野只能理解为是说给洞口处的李景湛听的。
“小野,你听爹爹说,李叔叔替哥哥谋了份差事,去戍守边疆几年,混个官回来当,你也去东京开封府投靠他!”
“不,我要跟爹爹在一起!”小野哭喊着
“胡闹,爹爹是王府里逃出来的奴隶,还背着一条人命。跟着我只会吃苦,没有好日子过!”
“就算过哭日子我也要跟爹爹在一起。”拼命拒绝是小野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了。
啪!一巴掌落在哭喊的人儿脸上,瞬间红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嘴角渗出了一点红。小野长这么大爹爹还是第一次打这么重,他扑倒在地,小声抽泣着。
“过几天你就跟着李公子一起回京东府,凭我跟李叔叔几年的交情,他不会为难你。你走吧,我要休息了。以后我会在山洞里过完我这一生,你也不要惦记我,就当没有了这个父亲。”林宝翼转过头不在看小野。他的心针扎般的疼,连大声都没有凶过这个小娃儿,现在竟打他这么重!
山里的夜晚总是比较凉,风呼呼吹着,树叶碰撞发出稀稀拉拉的声音,就像哭泣的小娃娃。
后来怎么回去的,小野已经不记得了。
再次清醒已经在马车上,驶向那没有亲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