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寂静安宁，张姨洗过手脚，慢腾腾的爬到床上。

安爸爸盖着被子，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写了一会，还要停下来想一想……

张姨听见耳边的沙沙声，心却是越来越冷……

过了好大一会，安爸爸把纸笔放进床边的抽屉里，关了台灯，躺了下来。

“今天怎么睡的这么早？”安爸爸声音里有化不去的暗哑，这么些天，他承受的太多了。

思想也是被毁灭性的打击了一遍……

张姨背着身子，没有回答。

“生气了？”安爸爸停了一会，黑暗中，面上有丝笑。

还真以为老张这个人就是这么八风不动，菩萨一样没个气性的人呢！

这不，暗自生这么大的气，连他都不理了！

“安朵不是我的孩子！”

张姨动作激烈的坐起身来，太过分了，这个男人，太过分了！

安朵不是他的孩子，也是喊了十多年的爸爸！

他怎么就，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你看你！”安爸爸也坐起身，“这么冷的天，也不怕生病了！”

安爸爸扶着妻子的肩膀，硬是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搂在怀里，盖好被子……

“安朵不是我的孩子，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带着她和我脱离关系！”

张姨停止了挣扎，悲切的喊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安大树！”

气得张姨直呼丈夫的名字，“你就这么看我的？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个凉薄无耻的女人？不能陪你共患难？”

安爸爸黑暗中摸摸自己的鼻子，声音都气变形了，可见老张还真没那么想过！

心中有些喜悦，自己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好，媳妇不仅顾家，还很顾他！

“哎呀，别急嘛！”安爸爸安抚的拍拍妻子的背，“我话还没说完，你看你，平时也看不出是个急性子啊！”

“你要说什么？”张姨声音冷淡，“你还要说什么？我被你贬低的还不够吗？”

“我哪有看低你？”安爸爸低声笑了一下，“我有时都很不解，我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家有贤妻，万事不用操心！”

张姨听得这话，别扭了一瞬，这男人，老了老了，嘴到会哄人起来。

“你不知道那些人的可怕！”安爸爸感叹一句，老领导一家，除了那个忤逆不孝的畜生，其他子女，不是下放，就是扫大街扫厕所，时不时还要被批斗游街，简直是惨不忍睹！

一想到自己的家人也会遭遇到那种事，安爸爸简直要感觉喘不过气来。

如果是他一个人，那不管受再多罪，再多苦，他也不会低头，逃跑，退缩，求饶……

“要是出了事，你就按我说的做……你听我说，老张，你是什么人，我还会不知道吗？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个人的力量如何和这个世道相抗衡？这不叫无耻，这只是我没有那个能力保护你们，只好离你们远一点……”

“老张，你不要说话，我下面说的，你要记到心里，谁也不要相信，我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就带安朵投奔……就是我那个老同学，你也不要轻信！”安爸爸嘱咐道，“家里的钱就给安阳兄妹带走，银行里还有一些存款，你取出来，和安朵也能过下去！”

“我……”张姨不知不觉中泣不成声，原来丈夫并没有不管她们，他事事都打算好了。

“老安，我，我要是，要是……”张姨艰难的说，“离了婚，就不能还在这里吗？”

真要走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老安一面！

或许，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行！”安爸爸断然拒绝，“你必须走，我工作这么多年，也是得罪了一批人，这些人能不落井下石？就是你我离了婚，那些人也会逼你……所以，你和安朵要离得远远的！”

“可是……”

“好了，老张，我们不仅是夫妻，还是孩子的父母，也要为孩子多打算一下……”

夫妻声音渐渐低了……

漆黑的夜，寒冷彻骨，就如这世道一样，让人身心巨冷。

说开了的夫妻二人，心却是越靠越拢，给了彼此一些安慰，温暖。

……

安阳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像以往那样，安然入睡。

今晚的事情，让她到了现在还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工作感情都是顺风顺水的，眼看着以后的生活绝对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安然无忧，幸福美满。

可是，可是……

安阳眼睛湿润，哽咽出声，真要走了，胜武哥和她，相隔千里，哪里还有可能？

还是少女的安阳，第一次心动，怎么也想不到会落到这样的结果。

要是不走，不说爸爸不会允许，就是自己，也不敢。

被家人护在羽翼之下的安阳，虽然没见过那些残酷的事情，却是在同学话语中知道……

被批斗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被整治的脱了一层皮。

她哪里受的住那样的苦头？

可是要走，安阳咬牙，心如刀割，真是万分不舍。

胜武哥对她多好呀？

百依百顺，呵护备至，不忍她有一丝忧色。

真要离开胜武哥，以后还会有对她那么好的吗？

安阳左思右想，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她在这纠结，心里却是知道，没有意外，她是一定会和大哥走的。

她舍不得穆胜武的好，当然也舍不得亲人。

只有他们走了，爸爸才没有后顾之忧。

他一个人，也是容易脱身。

至于张姨和安朵，安阳根本没担心，她知道，自己爸爸不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一定会安排的妥妥贴贴。

拉高被子，捂着脸，安阳狠狠的闭上眼，自己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啊！

再怎么舍不得，也会……

对比穆胜武全心全意，安阳觉的自己卑鄙极了，她心中唾弃自己，哀怨的想，她不值得胜武哥对她的好，她就是个狠心的人！

这天晚上，安家人都没睡好，一个个都在考虑以后的生活。

特别是要离开家，离开庇护他们的爸爸，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对前途的猜测害怕，对命运的无常变化，让从未离开家的人，心空落落的，落不到一个实处。

……

张姨一大早就起来做好了早饭，知道这种全家在一起的日子没有几次了，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把早餐做的色香味俱全。

可是，心不在这上面的安家人，却没有一个吃的开心满足。

草草吃过早饭，都去了上班。

安朵留在最后，慢条斯理的掰开包子，一点点吃到嘴里。

张姨快手收拾着碗筷，看了闺女一眼。

“你又怎么了？”

安朵不语，她觉的自己妈不争气，都要被人抛弃了，还忙前忙后的伺候一大家子。

“生气了？以为你爸只想着安阳兄妹？”张姨看看墙上的时钟，还有一些时间，她丢开手里的抹布，坐到安朵旁边。

“你爸都和我说了，”张姨伤感的搂着女儿的肩，“他安排好了我们，不会让我们吃苦的。”

“真的？”安朵犹疑的看向自己妈，“爸真的……”

“真的！”张姨爱怜的摸摸安朵艳丽的小脸，“是妈妈小人之心了，你爸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会叫妻女跟着他受苦的……”

想着，张姨还为自己昨天的打算愧疚，老安没想到抛弃她们母女，自己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