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嫣被他牵着的手略有僵硬和紧张,不自然的滋生许多汗渍,江时衍命李公公和小曼再此等候,便牵着沐雪嫣越过姹紫嫣红的花海,来到凄冷的皇陵内。
镇守皇陵的侍卫将重重暗室的门打开,扑面的冷迎面而来,快要渗入骨髓,沐雪嫣不禁打了个冷颤。
暗室先是漆黑一片,而后便有烛火点燃,照亮着眼前水晶般的棺椁,双双对对,蕴藏对逝者的哀念。
光亮照的江时衍脸庞癯瘠,他抿紧单薄的唇角,牵着沐雪嫣跪在棺椁前的垫子上,“父皇,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沐雪嫣对着棺椁磕了几个响头,而后便听着江时衍面色凄苦的诉说着近日天下的景况。
烟雨红尘,楼台阙宇,战火纷飞,茫茫天涯,聚散离分,佳人何处寻,天下早已不同往日,北离也不是从前的北离。
沐雪嫣静静听着江时衍略有哽咽感的声音,她默不作声,只觉这座皇陵冰冷无比,快要将她的心冻僵。
他撒开她的手,起身站在棺椁旁,眸光悲悯的看着棺椁里静静睡着的美人,沐雪嫣看了眼棺椁里的人,似乎比她还要年轻,就像皇陵外姹紫嫣红的那些花儿般娇艳,想必又是七影的蛊毒之术。
江时衍抚摸棺椁的指尖不停的颤抖着,哽咽的喉咙像卡了一根刺,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还是沐雪嫣第一次见江时衍这样悲痛欲绝,仿佛悲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眸光的哀伤,可即便如此,他的心扔是冷的。
……
垭箖江沿岸,击退九黎两万水兵,剩余一万苍茫四处逃窜,为了不再损伤兵力,封云楚命人撤回垭箖江,不再追赶。
兰王的增援及时赶到,可谓是在北离的脸上打了狠狠的一巴掌,廖霆率领众多铁骑一波一波进攻,却因东楚的弓箭手损失惨重,始终没有攻破东楚的最后一道防线,又因兰王前来增援,为了不再有无谓的死伤,他不得不撤退,便下令撤回垭箖江沿岸,另想对策。
这可以说是战火燃烧时最畅快人心的一仗,也是东楚在面临险境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第一场胜仗。
烽火连天的冬季,垭箖江血染淋漓,四处可见断臂残尸,清理战场,将那些士兵的尸体一同埋葬,凡是为国捐躯的皆有慰问的银两给其家人。
未负家国,却始终负了妻儿老小。
邈邈陟避,千里迢迢,战死沙场,问君何时有归期,只可惜,再盼不到,故人归来。
封云楚站在垭箖江畔,拳头攥紧于袖中,眸光飘渺,流转在漫漫天地间,战争暂时结束,一时间风平浪静,可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
也是刚刚得知,后天,便是北离举行封后大典的日子,本以为与此毫不相干,可当他知道,那人是沐雪嫣时,他便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封沐雪嫣为他的新皇后,江时衍是何心里他已猜透,可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一闯。
纵使他知道,这时的东楚兵力减弱,恐怕已是鳏寡孤惸之人,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绝不放弃。
他望着垭箖江对岸北离的方向,眸光轸恸,叆叇茕臻如浓云蔽日,背影凉薄,伶俜孤独,但却从不曾隳心丧志,他已立誓,万劫不复也要去救沐雪嫣,哪怕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失去性命,他也绝不后悔。
正在清扫战场的尹少凊远远便瞧见背影单薄,像一棵白杨般站立不动的封云楚,垭箖江江水翻涌浺瀜,倒影着他寂寥的身影。
他默默走上前,站在他旁边,望天地苍茫,暮色悲凉,似乎是在期待下一个春,届时垭箖江春水温溯,千回百转,四季轮回,扔很温暖。
“皇上,天气寒冷,您还是回营帐吧。”
封云楚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喃喃自语道:“后天,大典一举行,她便是别人的妻子了,朕不想让自己后悔。”
因为战事,东楚才得知此消息,尹少凊敛眸沉思,最后还是不得不提醒道:“天涯海角,末将都会跟随皇上,可皇上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还会继续前行吗?”
封云楚眸光空洞,凄清惆怅,他嘴角邃然一笑,“只因她身处深渊,所以哪怕万丈,我也会继续前行。”
尹少凊原本紧蹙的眉头却骤然舒展,他也轻松般笑道:“既然如此,末将便陪着皇上,护皇上周全。”
封云楚沉下眸光,他转眸,“少凊,其实……范险一事,朕孤身便可,朕不想白白浪费千万将士的性命。”
尹少凊思虑幽远,他眸色弥漫一丝烟雾,透着朦胧的悲伤,“皇上,您真以为北离吃了败仗,会善罢甘休吗,倒不如我们先发制人,就按您说的法子,绕路苦海,打北离一个措手不及,届时直接到达京城,若是一路顺遂,后日便能到达,末将定会全力以赴,保护皇上的安全。”
“苦海,苦海,确实无边无际,谁知却是一片荒沙,地势比幽魔谷还要险要。”封云楚喃喃自语,神韵却透着斩钉截铁,哪怕是苦海也要走一遭的必然。
“是啊,北离地势磅礴,却沙漠之地居多,苦海与幽魔谷相临,只有镇远侯一处兵力驻守,虽说苦海临近东楚西良,却比幽魔谷还要艰难。”
尹少凊眸光忳郁,心思沉闷,此番前行,凶险无比,可却是东楚唯一的出路。
江时衍攥紧的掌心慢慢松开,他指尖微微一颤,眸光凛冽道:“少凊,事不宜迟,清扫完战场,让将士们吃一顿饱饭,便下行军令吧。”
“末将遵旨。”
看着昔日以来相处相伴的兄弟战死疆场,将士们含泪打扫战场,一处夜夜笙歌,一处夜夜凄凉,何时是归期。
下了行军令,一顿饱饭后,已是日落黄昏,封云楚再穿盔甲,他擦拭着手中那柄长剑上的鲜血,眸色被晕染一片猩红。
黑煞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他眸光幽窅,肤色黑黢,眉尖刚毅,“公子,兰王传信,他已平安到达鄌吴城,朝中暂无变故,柳钟珣和马莫勤还算消停。”
白煞冷哼,“这个时候若是在搞出什么来,对此二人也不利,柳钟珣不傻,北离又怎会真心诚意的与他合作,轻重缓急,他应会掂量清楚。”
营帐内,四人脸色沉重,却有各自的盼望,收拾的差不多了,出了营帐,四人翻身上马,两穿甲胄气魄恢宏,两穿薄衫轻盈如燕。
封云楚下令出发,浩浩荡荡的大军在黄昏时出征,悄无声息,邃然销声匿迹,营帐外依旧点燃着火把,展现还住着人一般的假象。
而一旁北离的营帐内,廖霆因胳膊被剑划伤,正在忍痛擦药,云湦在一旁咧着嘴,担忧道:“将军,吃了败仗,皇上定会雷霆大怒,我们该怎么办啊。”
廖霆已派侍卫前去禀告,只是一直还未收到江时衍的任何指令,“败仗乃是常事,谁说就一定都是胜仗。”
云湦挠挠头,一面庆幸在这场战役中活了下来,一面又开始忧心仲仲,“将军,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
廖霆眸光渊淳,泛起一阵清曜的光,杏邈逴逴,仿佛永无归期,“怕是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一代天子一朝臣,结束的只不过是人的生命。
云湦不解这其中的奥意,只努努嘴,秀气的眉眼透露着迷茫,开始唉声叹气道:“将军好生养伤吧,打了一天的仗,属下看将军也没吃什么,属下这就去伙房拿几张馕饼来给将军填饱肚子。”
廖霆嘴角一抽,“怕不是你饿了吧。”
云湦嘿嘿一笑,却在这潇潇落木寒冷如冰的冬彻底温暖了廖霆,这样的笑容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沐雪嫣,从他第一次见她沉着冷漠的脸,再到宫里重逢时她脸上总是肆溢着温暖的笑容,那样的笑美好又甘甜,彻底惊艳了他的心。
云湦刚走,姚副将便步履匆匆的赶来,“将军,东楚暂无动静,只是静的有些蹊跷,似乎太静了,属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廖霆蹙眉,忍痛擦完药穿上氅衣,“说来听听。”
姚副将皱了皱眉头,思虑半天才说道:“将军,虽然隔着一道江,对岸扔是战火纷飞,火把燃烧,可却不到任何打了胜仗的声响。”
廖霆不以为然道:“相隔甚远,听不到也很正常。”
姚副将拍着手掌激动道:“将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是异常的静,静的非常不对劲。”
“说了半天,你只说静的蹊跷,可是蹊跷在哪又讲不出来……”廖霆蹙眉。
姚副将心里挠痒痒般焦急,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到底蹊跷在哪,只能一个劲儿的拍着手掌心干着急。
云湦火急火燎的拿着馕饼从伙房赶来,似乎吃比行军打仗来的还要痛快,未到营帐便听见了他的声音,“将军,快,趁热吃。”
姚副将撇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云湦唇角一勾,“这是给将军的。”
他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将军,你们说什么了,是皇上下了新指令?”
廖霆摇头,“方才姚副将说了东楚的情况,似乎觉得有些蹊跷。”
姚副将又将他行军打仗多年的直觉道出,云湦一听,立刻有了法子,“好说,既然觉得蹊跷,倒不如亲眼所见,属下这就去窥探。”
廖霆一把拽住他,“臭小子,你想孤身一人前去窥探?”
云湦单纯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杏仁般一笑,“当然,窥探难道还要找多少人?将军放心,我激灵着呢,能游过去,也能游回来。”
廖霆还是摇摇头,“不行,不能以身犯险。”
云湦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顾虑什么,反道安慰起他来了,“都说了放心,将军还真是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我偷偷的去,铁定不会被发现。”
说完便猴子般窜出营帐,廖霆还是担忧云湦,怕他出什么事,可这小子难得这么积极,他眸光一顿,“姚副将,你再派几个水性好的跟着云湦一起,好有个照应。”
姚副将点头,“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找人跟着云湦。”
蹊跷,到底会有什么蹊跷呢?
……
在皇陵待到黄昏落日,沐雪嫣身躯寒冷无比,好似冻僵了般,她随江时衍走出皇陵,发觉小曼与李公公在外也是冻的直搓手搓脚。
上了马车,江时衍深沉的眸子一顿,“嫣儿肚子可饿了?”
沐雪嫣嫣然一笑,“臣妾不饿。”
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垭箖江怎样了。
车子缓缓行驶,江时衍眸色扔憯恸无比,“这个时辰怎会不饿,要不然这样,在京畿找一家酒肆,然后再回宫。”
沐雪嫣倒是无所谓,她只不过是随口一说,难道江时衍不会碍于身份,“可是皇上,您……”
江时衍摊手,“无妨,找个雅间饮杯酒,吃些清淡的菜填饱肚子便可。”
沐雪嫣嘴角勾勒一抹浅笑,淡然自若道:“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臣妾也没意见。”
天边昏昏沉沉的,晚霞落去,星辰璀璨遍布整片天空,马车停在京畿的一家酒肆,老板热情的招呼着几人,雅间内,李公公和小曼站在俩人身后。
沐雪嫣却无心下咽,随便吃了几口便觉得饱腹,江时衍倒是真的饿了,也不顾及形象便大口的下咽着。
回到京城时已是夤夜,沐雪嫣困意缱绻,借意回凤仪殿,谁想到江时衍也留宿再此,沐雪嫣早已习惯,依旧同一软榻,两人无言,单凭这一点,沐雪嫣还是欣慰的,没有她的同意,他特不会轻易碰她。
似乎每次江时衍来凤仪殿留宿,都是极度困倦,且无心与她搭话,躺下便发出鼾声。
这一夜,封云楚从垭箖江出发,大军面对凛冽的寒风,鼻尖脸颊被风刮的通红,似乎神经已经麻木,可扔走了一夜,过境到沧凌,封云楚派黑煞送信给沧凌王。
两国战事再起,三国皆知,看似互不相帮,但都知北离兵力雄厚,似各国为眼中钉,而东楚与北离抗衡,若能侥幸胜,都知东楚喜爱和平,那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所以这个忙,沧凌国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