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楚自增惭怍，面有愧色，本以为带她出北离便是脱离苦海，未想到东楚也不安全。

所以她现在是无名无分，想到这，沐雪嫣却轻松一笑，像漆黄的灯盏照在心里，哪怕眼前是休无止境的漆黑，她邃然道：“阿楚，谢谢你。”

嘶风吹拂，片片薄薄的树叶落在封云楚宽博的肩膀上，他怔愣一下，垂眸用指尖将那片已经枯黄的薄叶弹下去，继而耸肩微笑道：“谢什么。”

沐雪嫣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眼前的黑暗像深渊般使她的心无比凄凉，若不是有他在，可能这样的景况，她就要活不下去，“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封云楚细细打量她一番，伸手捻出落在她耳鬓青丝的一片残叶，握着她的手更加紧了，“既然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该怎样回报，不如……”

他顿了顿，故意逗她道：“以身相许如何？”

沐雪嫣神情略有犹豫，心里的暖却像荷花般渐渐浮出水面，她面露红润，迟迟不语。

残雪落在封云楚的眸子里，捻出脆脆的光泽，他倏然一笑，“雪嫣姑娘脸色红润，莫不是害羞了？”

沐雪嫣这才察觉瓷白的脸竟这般滚烫，她翘起嘴巴，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以此来遮掩她小鹿乱撞般砰砰直跳的心。

见她这样胡编乱造的说些不着调的话，封云楚神情忽然恍惚，从前认识的雪嫣姑娘，好像又回来了。

他不再调侃她，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残雪积存的宫巷内，嘴角荡漾的笑意迟迟未散去。

回到凤鸾殿偏殿，主殿的烛火熄灭，想必芙凝这会儿已经就寝了。

餐桌上，甭管沐雪嫣有没有提及的饕餮盛宴，封云楚命人全做了一道，博得她开心，好似比什么都重要。

关于芙凝，他的皇后，封云楚不知该怎样和她说，他当坦诚相待，也希望她能理解。

沐雪嫣吃的狼吞虎咽，一直抱着碗，封云楚给她夹什么，她便吃什么，不一会儿，满满的一碗菜便都进入腹中，她蓦地打了个嗝，知道不能再吃了。

封云楚好笑的看着她，拿出绣有鸳鸯的手帕温柔的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继而道：“有一事，我要和你讲。”

沐雪嫣心一沉，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能将她压垮的，她坦然道：“阿楚，你说便是了。”

“其实，凤鸾殿的主人，是芙凝，她与我从小一同长大，也是东楚的皇后。”封云楚小心翼翼的说着，抬眼递了她的表情。

沐雪嫣还当是什么呢，一国之君，怎能没有皇后，她无谓的笑了笑，“咳，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不挺好的嘛。”

嘴上说着无所谓，却有一股子醋劲儿蔓延在凤鸾殿的每一处角落。

封云楚嘴角一抽，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在意的很，他又解释道：“其实，凝儿与兰王早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许久，只是朕当了皇帝，她又是孟家长女，太后赐婚，谁敢抗旨不遵，雪嫣，我希望你能理解，我虽然与皇后是夫妻，却是有名无实，清清白白，因为早晚有一天，朕会亲手把她还给兰王，互相爱慕之人，本就该终成眷属，共度白首。”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故事，生于帝王之家，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沐雪嫣轻叹一口气，似是在因这段感情而惋惜，她慧眸无神的瞥了眼旁边的方向，以为是在看着封云楚，实则眸光在望着一处连她都不知道的空荡角落，“阿楚，你打算怎么做？”

封云楚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吩咐宫女们将残羹冷炙都拿下去，收拾好餐桌，他再度将沐雪嫣横空抱到软榻上，嘴角邪魅一笑，耳鬓厮磨，“长夜漫漫，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温热的气息蔓延到耳畔，沐雪嫣脸色瞬间一红，耳根也红透的就像熟了的樱桃。

蜻蜓点水的吻落在沐雪嫣的唇瓣上，珠帘合幔，窗纱朦胧，烛火渐渐熄灭。

岁月无痕，几番辗转，饱受相思之苦终于得以相见，天边氤氲一片，雪花凋零，落在了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思念之人就在眼前，夜里的风沙沙作响，云雾聚散，不尽人间冷暖悲欢，故无人听怜。

月落星沈，天边翻起了一层鱼肚白，耀眼的光芒照进凤鸾殿内，沐雪嫣的世界仍是漆黑一片，可她的心却像住进了太阳般温暖。

封云楚穿上朝服，在她额头一吻，他嘱咐，“我不在的时候，除了芙凝和少凊，谁都不要相信。”

沐雪嫣点头，她脸色羞赧像撒了一层胡椒粉，“那要等你吃早饭吗？”

她摸了摸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封云楚见状嬉笑道：“不用了，今日要处理的事情颇多，你与芙凝一同吃吧。”

沐雪嫣略有些小紧张，不知他的皇后是怎样的女子，虽然知道她心在兰王身上，可她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她犯起了难，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宁婉那样诡计多端的她都应付了，芙凝，阿楚的皇后，又与他一同长大，想必性格会很开明沉稳。

想起北离的一切，沐雪嫣眉宇紧蹙着，像一场黄沙将她卷入荒芜之地，眸光流转之处皆是悲伤，她眼角泪花浮现，自己却不得而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不知小曼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有没有被江时衍折磨，她眸露凶狠，今日她经历的一切，若是有一天，她定奉还给他。

宫女细心的为她擦掉眼角的泪痕，装作若无其事的为她擦着脸，这样的举动更是让她想起了从前小曼服侍她的时候。

泪珠子就像断了线般噼里啪啦的往下砸，宫女一见，心里慌乱的忙跪地道：“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宫女也不知怎么得，竟惹得她一直哭泣，伺候皇妃娘娘多日，虽然多数她是昏睡不醒的状态，又得知她从姑娘成了皇妃，如今没了封号便回普通人，可尽管如此，凤鸾殿上上下下无人不知这位姑娘与皇上的关系，那可是比皇后娘娘还要亲近。

沐雪嫣知道她失神，虽然眼睛看不清，却仿佛能察觉出宫女一副有罪求饶的神情，就像当初的小曼一样，动不动就赐死。

她嘴角浅笑，胡乱的擦了擦眼泪，“何罪之有，你快起来吧，我又不是后宫的娘娘，不用这么多礼。”

宫女唯唯诺诺的，“可皇后娘娘吩咐，对姑娘要像对待皇后娘娘一样，马虎不得，若伺候不好姑娘，奴婢会被仗责。”

看来这位皇后，倒是真与旁人不同，她笑着扶了扶床榻上的把守，想要亲自扶她起来，却胡乱的抓不到。

透过衣衫，一双手钳住她的手腕，生怕她摔倒般，芙凝梳洗过后一到偏殿，便瞧着宫女跪地，躺在软榻上的女子想要上前搀扶却抓了个空，她心一急，忙跑到她跟前，“姑娘，莫要摔倒了。”

芙凝像宫女示意，让她起来先去忙。

宫女默默退了出去，与其他宫女一同为二人准备早膳。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沐雪嫣耳畔响起，瓷嫩的好像琉璃水晶般惹人怜惜，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觉有这这样一副天使般的嗓音，面容也定会精致无比。

她轻声道，“谢谢皇后娘娘。”

沐雪嫣抓着芙凝的手腕，透过衣裳，不用猜也知道，能穿上这样面料的氅衫，凤鸾殿只有一位，便是芙凝，东楚的皇后。

芙凝春黛一凝，嘴角笑了笑，动作缓慢的将她扶回软榻上，她疑惑，“姑娘怎么知道是我？”

沐雪嫣嘴角微微上扬，脸色苍白无比，却充满活力，像初升的太阳般闪耀着一抹清隽的光，她故弄玄虚道：“这是个秘密。”

芙凝璨笑，心疼的看着她的瞳孔，她也顺势坐在软榻边，“想不到姑娘这般有趣。”

沐雪嫣看不到她的模样，也不知她的神情，她第一次这般迷惘，好奇一个人的长相，她彬彬有礼道：“昏迷的这些日子，多谢皇后娘娘的照顾。”

芙凝温婉一笑，神态无比坦诚，“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乃是皇上的挚爱，本宫虽然与皇上一同长大，也情同手足，只是天意弄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她叹气，怕是此生便是这样了，无比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姑娘大可不必拘谨，我不喜爱这后宫里的条条框框，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若是说什么，姑娘直言便可。”

看来这女子的性情倒是开明，沐雪嫣也笑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皇后娘娘了。”

芙凝柳叶眉微挑，随后朱唇薄笑，她起身，让宫女将氅衣拿来给沐雪嫣披上，“姑娘，起来用膳吧。”

沐雪嫣点头，也不拘束道：“皇后娘娘叫我嫣儿便好，想来你我年龄差不多。”

芙凝倒是喜欢她的直言快语，“好，那嫣儿也别叫我皇后娘娘了，这没外人，不如就和皇上一样，叫我凝儿吧。”

“自古以来后宫佳丽众多，可皇上登基以来却未纳妃嫔，这后宫冷清的很，却也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平日无趣的很，如今嫣儿正好与我作伴。”芙凝坐在木椅上，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后宫只有她一人？

沐雪嫣听到这愣是没反应过来，见过了北离皇宫的尔虞我诈，芙凝这样一说竟让她心一震，“凝儿姐姐的意思是，阿楚的后宫，只有姐姐一人？”

芙凝点头，后觉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皇上乃是性情之人，登基以来心思都放在朝廷上，太后又看重皇室血统，硬是驳回了几次大臣们要皇上广纳后宫的荐书。”

太后？阿楚的母亲？她不敢妄下定论，便问道：“太后是怎样的一个人。”

芙凝潦草吃了几口碟子里的菜，便道：“太后是我的姑母，姑母虽然严厉，对皇上和兰王却是慈爱无比，只是孟家历朝历代都是皇后，一直延续到现在，每一朝皇后都不想让皇室的血统紊乱，所以后宫之中的嫔妃都是孟家的女子，即便有一些想要靠着后宫妃位拉拢朝政的大臣，在东楚也是行不通的。”

如此独断专行，想必阿楚的母亲也不会容得下她。

沐雪嫣心里邃然变得难过，只能一口一口的扒拉着碗里的菜。

芙凝关切的问道：“这饭菜可可口？”

沐雪嫣故作镇静的点点头，她嫣然一笑，“昏睡了这么长时间，醒来能吃到这么可口的菜，我真是太开心了。”

她将腮颊塞的满满的都是菜，心里却是难掩的苦涩。

“那便多吃些。”芙凝将餐桌上她认为比较可口的菜都夹一些递到她的碗里，平淡如水的生活似乎变得有那么一丝趣味，最起码可以有人与她一同说说话，她也没那么孤单了。

沐雪嫣细细咀嚼着，却心不在焉，开始思虑此前发生的事，大脑一片空白，像一团团麻线糊住了般让她连思考都变得迟缓。

从一个皇宫又到另一个皇宫，究竟是泥潭还是深渊……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不管是泥潭还是深渊，有阿楚在的地方便是她的救赎，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清楚，只能珍惜现在与阿楚相处的每一个时刻。

芙凝草草的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似乎一直没什么胃口，倒是沐雪嫣的狼吞虎咽让她看到女子竟还可以这样吃饭，她不禁对眼前的人更加好奇。

宫女刚收拾完餐桌，太后便匆匆忙忙的赶到凤鸾殿，她面色仁慈，浑浊的眸光却犀利无比。

“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凤鸾殿宫女在院落内参拜的声音惹来了芙凝与沐雪嫣的目光。

虽然看不见，沐雪嫣也随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芙凝心下糟糕，雪嫣姑娘一醒来，太后便急急忙忙的来到凤鸾殿，定是已经知道国丧是假，姑娘还活着。

她瞬间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心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沐雪嫣一脸平静的问道：“是太后娘娘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