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禧媛赖在凤仪殿不想走,一会儿手捧女红给她看,一会儿手叠纸鹤给她瞧。
娟秀的鸳鸯,火红的手帕,灵动的纸鹤。
烛光下,江禧媛肉肉的脸蛋,认真的模样可爱极了。
她两条腿耷拉在木椅上,把这些都摊给沐雪嫣看。
似乎这段时间她都在摆弄这些玩意。
沐雪嫣摸摸她的头,“公主最棒了。”
得到夸赞的江禧媛笑的无比幸福。
天色渐渐阴沉,月影像一匹银沙倾泄,狂风怒号着,不过片刻洁白的月光便被乌云遮住。
冷风通过敞开的蜂牑钻进来,沐雪嫣蓦地打了个寒颤。
夤夜逼近,心里愈发期待明早的到来,可又有些惴惴不安。
她从未想过,如果元眞并非真心帮她,她该怎么办。
这一次的赌注,似乎远远超过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江禧媛鼓着肉肉的像含糖的两腮不满意道:“母后是不是不想看到禧媛。”
她走神的这么明显吗,连一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沐雪嫣猫着腰,尽量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在小丫头身上。
她指了指殿顶的风铃,“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不想看到公主呢,公主特意挂的风铃我也很喜欢呢。”
江禧媛挑了挑还不算茂密的断眉,“真的,母后真的喜欢。”
她又笑嘻嘻说道:“其实这都是父皇的注意。”
被点到名字的正在窗外偷看的江时衍浑身一震。
本以为江禧媛来凤仪殿胡闹,可当他赶来看到这样一副温馨的场景,竟忍不住踱步离开,便一直驻足到现在。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沐雪嫣对江时衍心存根意,对于这一切丝毫没有动容。
相比她所受的伤痛,这样微弱的温暖简直就像春天漂浮的柳絮,软绵绵的,嘶风一吹,便散了满天满地。
见她面露愁容,小丫头自知的闭上了嘴,一轱辘躺在软榻上,将被子盖好。
而后拍了拍旁边的空位,“母后快来就寝,哄禧媛睡觉。”
沐雪嫣愣神,骇然失色,步伐沉缓的抬着脚,一步一步走向曾经做过香甜之梦的软榻,却也曾让她一度陷入梦魇。
钻进被窝,裹紧被子,命宫女熄灭烛火,黑暗中江时衍什么也瞧不见,转身,含情脉脉的离开。
沐雪嫣哼着轻柔的小调,江禧媛阖着眼,嘴角微微上扬,睡的踏实又安稳。
她却一夜未眠。
寅时,漆黑的凤仪殿鸦雀无声,连动物都在入蛰沉睡。
暮色阴鸷,没有半分亮光。
沐雪嫣轻轻下榻,避免吵醒江禧媛,她动作轻巧。
穿上软靴,披上素雅的长衫,腰间系上乳白色的绶带,她站在殿外等候。
脸上焦急万分,却迟迟未等来元眞。
她心里安慰,许是她等的太早了,未到约定的时辰。
冷飕飕的凉风袭来,沐雪嫣只觉浑身发麻。
终于在卯时,天边黎明破晓,火红的霞云浮出表面,沐雪嫣看到了停在牌匾下的马车。
她内心深处有些狂喜,只见赶着马车的玉儿从车上下来,将一些银两偷偷塞在殿前的侍卫手里。
“大人,通融一下,让我家娘娘与鸾妃娘娘再见一次。”
配合玉儿,元眞特意撩开帐幔对这些侍卫温婉一笑。
侍卫脸色甚是为难,加上一夜未眠,一直守着凤仪殿,神韵颇有疲惫。
将沉甸甸的银两塞进囊袋里,“就一刻钟。”
“够了够了。”玉儿又掏出几袋子银两纷纷递给其他侍卫,“辛苦了。”
正在几名侍卫窃喜之际,玉儿神色一变,从囊袋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她动作迅速的戴上面纱,又拔出瓶塞,将瓶中的**散撒向空气中。
几名侍卫毫无防备的吸入鼻尖内,只觉头脑昏沉,身躯逐渐瘫软倒地。
玉儿跑到怔愣的沐雪嫣跟前,摘掉面纱冲她点了点头。
沐雪嫣似乎未回过神,她没有任何包裹的跟在玉儿身后,动作轻盈的上了马车。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马车内对她笑的元眞,似乎觉得这一切太过容易了,容易的不太真实。
马车缓缓行驶,因焦急而速度过快,沐雪嫣的身躯跟着颠簸。
江禧媛趴在凤仪殿的窗牑旁,双眼湿漉的看着匆忙离开的沐雪嫣,模样有些悲伤,“母后,希望这一次离开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稚嫩的童声回荡在空气中。
泪水渐渐湿润了眼眶。
她看得出来,与父皇相处的每一刻,母后都不快乐。
所以母后那么着急的想要离开,她该假装看不见才对。
伤心过后,小丫头擦了擦肆溢流淌的泪水,又一轱辘趴在软榻上,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偷偷的掉眼泪,想着若是江时衍来,该如何解释突然不见的沐雪嫣。
是该继续假装她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吗。
只是小小的她还不知道,哪怕在软榻上躺到黄昏日落,她的父皇也不会来凤仪殿询问她有关于沐雪嫣的任何事。
马车内,元眞握紧沐雪嫣的手,庆幸道:“嫣儿,这一次离开就永远也不要回来了。”
与小丫头说着相近的话,却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不论如何,此时此刻,她都该谢谢她,“眞妃娘娘,也愿你能在那片安隅之地过的幸福。”
元眞不露声色,只是笑了笑,“出了皇宫,嫣儿打算怎么办?”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司天楼守卫森严,一层牢笼得以逃脱,可还有更大的牢笼等待我去挣脱。”
元眞眸光飘渺,“本宫虽然能帮你出宫,可却不能帮你出京城。”
她露出无能为力的模样。
沐雪嫣一阵恍惚,“没关系,只是我很怕这件事牵连到眞妃娘娘,若是皇上怪罪下来能怎么办。”
元眞无谓道:“你我姐妹情深,正如嫣儿所说,这一切都是本宫心甘情愿的。”
不知为何,看着元眞眼角的泪痣渐渐堆积褶皱而蔓延的笑容,她总觉得脊背一寒。
她自责,试探性道:“若因为我害眞妃娘娘……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元眞宽慰,“皇上不会拿本宫怎么样的,嫣儿大可放心走,走去更广阔的天地才好。”
语落,她嘴角荡漾一抹阴冷的笑,随即被隐藏的刚刚好。
沐雪嫣轻轻抱住了她,歉意的语气说出感谢的话,“谢谢你。”
只觉元眞浑身一颤,也拍了拍她的肩膀,冰释前嫌道:“嫣儿,若之前本宫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还望嫣儿可以原谅本宫。”
除了宁婉落水一事解释不通,沐雪嫣实在没与她有什么过节。
甚至,她还为她挡了一箭,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
“眞妃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仇恨吗,怎么还说起原谅不原谅了。”
元眞笑笑,不讲话。
奇怪,不止话语奇怪,连这个人也是。
拐了一条又一条宫巷,终于到达宫门口。
沐雪嫣屏住呼吸,身子不自主的蔫了蔫,不让自己有任何存在感。
侍卫见赶着马车的是玉儿,连忙套近乎,“进来眞妃娘娘玉体可安康。”
说着还往马车内喵两眼。
玉儿凝着眉,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掏出令牌,“娘娘出宫置办些东西,识相的快点让开。”
又从囊袋中掏出白花花的银子,“快点。”
侍卫接过,点头哈腰的开了一条通路,“娘娘万福金安。”
感受到车轱辘行驶,沐雪嫣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她再次感谢,“多亏了眞妃娘娘帮忙,我想待会还是在街上就分开比较好,免得时间长了皇上起疑,追出来见到我与娘娘在一起。”
私自帮她逃脱,证据确凿,那更是百口莫辩了。
简直是一语成谶。
元眞笑容寡淡如水,却潋滟一丝锋刃的水纹,“也好。”
“玉儿,待会到人多的街市上停下来。”
“是。”
元眞恋恋不舍的握紧她的手腕,“嫣儿,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听得出来是客套话,即便如此,沐雪嫣扔道:“不管何时会再见,今日的情分,我都记住了,若日后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也会尽我所能。”
元眞嘴角一抽,骤然撒开她的手。
听到嘈嘈杂杂的声音便知,热闹的街市已经到了。
玉儿将马车停在一家酒楼旁边,轻轻唤了声,“娘娘。”
元眞姿态旖旎,笑容也甜如糯米,却不知这甜蜜笑容的背后,藏着的却是一把锋刃的刀子。
她拍了拍沐雪嫣的手背,“嫣儿,就此别过吧。”
沐雪嫣点头,猫着腰撩开帐幔,抬眼之时,眼前的场景令她浑身一震,失魂落魄之际惊悚着眉眼,导致下马车时步伐不稳跌倒在地。
她起身,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原来,真正的深渊不是凤仪殿的初始,而是此刻的最终。
将她再次推入深渊的人却是身后马车内,那个满面笑容的一直让她走了就不要回来的元眞。
原来她说的话,竟没有一句是真的。
她嘴角一抽,早该知道她又怎会真心帮她。
可是她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就是为了邀功夺得江时衍的宠爱吗?
她不是一向不与争宠,不喜这是是非非吗?
看着重重包围的士兵以及站在她面前眼神犀利的江时衍,沐雪嫣身躯有些瘫软无力,却不至于畏缩。
她杨起头,神色异常镇定,“所以这一切,你早便知道了。”
江时衍深邃的眸光悲痛欲绝,他却只表露出这悲痛的万分之一,“不错,眞儿将这一切都告诉朕了。”
所以便成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了。
元眞也并非是真的想要帮她,往昔的一切情谊说不定也是假的。
她不禁感叹,她的城府到底有多深,深到可以为她挡箭博得她的信任。
反正横竖都要被抓回去,沐雪嫣也放弃抵抗,这么多手拿长剑的侍卫将她包围,以她薄弱之力又怎能反抗得过。
“那就请皇上动手吧,草民不会反抗的。”
连话语间都透着苍白无力。
马车内的元眞眸露凶狠之色,她撩开帐幔,未有下马车的打算,而是劝慰道:“嫣儿妹妹,莫要怪本宫不念及往日情面,只是妹妹是北离的罪人,本宫可不想向廖将军那样,私自放走敌军,最后落得个流放的下场。”
她的得意洋洋之色,令沐雪嫣浑身作呕。
“草民岂敢怪罪高高在上的眞妃娘娘,娘娘也说了,草民是北离的罪人,既是罪人,便无话可说,任凭皇上处置。”
她气吁吁昂,好似疆场之上手拿刀剑的将士,连眸色都透露着不惧的轩逸。
江时衍容颜略有僵硬,似是内心在苦苦挣扎而迟迟未下令。
看着她痛苦的脸以及那双想要将他撕裂的眸子,她却表现的这般平静。
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般。
人群中,流鸳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身旁的无修眸燃怒气,“姑娘,那高高在上的北离天子还是这样。”
“无修。”流鸳脸戴面纱看不出情绪。
无修垂下头,不再言语。
人多嘴杂,若是传到江时衍耳中……
流鸳敛眸沉思,事到如今,她又有何惧怕他。
她邃然道:“无修,我想帮她。”
不假思索,就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竟将此话脱口而出。
许是沐雪嫣此刻的处境与当年的她相似,可这些伤痛,却远远不低她经历的分毫。
“姑娘,你疯了,若是因为救她,身份泄露怎么办。”无修第一次语气过重的与她讲话。
话中却透露着心疼,“姑娘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平平淡淡的生活,难道还要掀起曾经的伤疤吗。”
流鸳星眸如画,沁出一抹怀柔,“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吗。”
无修知道她的性情,她沉了口气,“姑娘是好心属下知道,可也要看与之对抗的人是谁,北离的天子,江时衍,姑娘曾经的……”
话未说出口便被流鸳打断,“无修,往事不要再说了,伤痛也好仇怨也好不是已经过去了。”
无修憎恨的看了一眼远远背对于他的江时衍,“那件事在姑娘心里当真已经过去了吗,即使姑娘不提无修也知道,过不去,一辈子的伤痛怎会轻易过去。”
“够了无修。”流鸳冷声道:“我已经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