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悲痛画作一片烟雾缭绕在无修的眸子里,她狠狠的攥紧充满硬茧的掌心。
那些硬茧都是她日夜操练刀剑留下的痕迹,为的就是更有能力的保护她。
人群中,流鸳掩蔽着面孔,她形色匆匆,不顾无修的阻拦毅然决然的逼近江时衍与沐雪嫣的方向。
望之俨然肃穆的北离天子,百姓都是敬而远之,只有她,在尝尽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的生活百态后,似乎没有什么可惧怕的凑上跟前。
跟定了的主子,哪怕是去赴死,无修也无怨无悔。
她默默跟在流鸳身后,警惕周遭那些侍卫,一并掩藏内心的痛楚。
未等江时衍下令将其抓捕,出其不意中,流鸳便掏出囊袋里的瓶瓶罐罐,粉尘撒向蔚蓝的天空下,瞬间迷了众人的眼睛。
一片烟雾弥漫在空气中,就连江时衍也用衣袖遮住了口鼻。
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沐雪嫣只感觉到身躯一紧,因距离较近,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戴着面纱的绝美面孔。
几乎是惊诧的语气,“流鸳?”
“姑娘不必多说,跟我走。”
沐雪嫣从来不知道流鸳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她说的话更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只见她红裙垂地,面纱随着清风微微晃动,衣襟绣的那朵玫瑰花灵动而娇艳。
她神韵带着几分紧蹙,凝骤内力将掏出腰间的匕首,一手拽着她,一手刺向临近的侍卫。
无修的功夫很好,三两下便将那些蒙在烟雾中的侍卫打晕,模糊不清的雾气里,硬是活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待烟雾散尽,江时衍凛冽的眸子宛若虤虤之怒,映入眸中的是横七竖八倒地的侍卫,而沐雪嫣则消失于眼前。
他额头青筋暴起,狠狠的攥紧拳头,斜眸瞧见人群中匆忙逃窜的素雅的身影,身边还有一位红衫似火般妖艳穿着的女子。
指着她匆忙逃窜的方向,江时衍雷霆震怒,“给我追。”
剩余的侍卫忙举着剑冲向人群,百姓识趣的远而避之。
江时衍翻身上马,也向沐雪嫣逃离的方向追去。
他神韵奄然如狼,连眸子都透着一片猩红。
“这,这怎么可能,沐雪嫣在北离还有认识的人?”元眞惊诧在马车内,邃然出现的红衣女子令她神情恍惚。
玉儿望着那个方向,只觉得红衣女子的背影愈发的熟悉,待她回头查看侍卫有没有追上时,她惊诧,“娘娘,那不是流鸳阁的流鸳姑娘吗。”
“你确定?”元眞也顺着那个方向望去,而此刻流鸳已转过头去。
“奴婢确定,脸上的面纱独一无二,再加上那女子的身形,确实没错。”
“玉儿,追上去。”
玉儿赶着马车,也顺着沐雪嫣逃离的方向追上去。
茂密的人群很快便驱散出一条通路来,沐雪嫣提起长裙,拼命的奔跑,生怕一个跌倒便会再次坠入深渊。
她看着微风吹拂的流鸳的侧脸,蓦然道:“谢谢你,可是你救了我,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
流鸳故意带她往人多的街巷跑,目的就是拖延一些时间,“这笔账,我早该找他算了。”
哪怕是在颠簸的奔跑着,她扔笑了笑,“虽然带你跑出那个牢笼,但我不能保证会带你出京城,所以不必道谢。”
流鸳实话实说,沐雪嫣却觉得更加糊涂了,她是与谁有账要算,可这与救她又有何干系。
不等她大脑思索,脚下坎坷的路已不能让她多想。
眼看着身后的侍卫愈来愈近,而马蹄的声音更是令她头皮发麻,几乎不用回头也知道,江时衍追上来了。
沐雪嫣呼哧带喘的奋力的奔跑着,一刻都未松懈。
无修跟在二人身后,似是做好牺牲一切的心里准备,“姑娘快走,这有我。”
或许是相信无修的功夫,又或许令有决策,流鸳冲她点点头,拽着沐雪嫣的手腕努力的往前跑着。
借着街市上驮着货物的马车的视线拐到一处窄小的街巷。
这时无修邃然停了下来,她魁梧的身影直接将追赶来的侍卫踹到,一并夺过他手中的长剑与其厮杀在一起。
因驮着货物的马车阻碍了江时衍马蹄的速度,他极度愤怒,不顾与侍卫厮杀的无修,直奔沐雪嫣逃离的巷子追去。
无修眸光凶狠的站在侍卫中间,她拼尽全力的阻挡侍卫刺向她锋刃的刀剑,挡住一波又一波,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敌众我寡,无论她功夫怎样好,终究是抵不过众多侍卫,无论她如何像男子般操练自己的体力,可终究是一名女子。
没当过几个招式,她便被众多侍卫的刀剑压住身躯,双膝跪地,却昂着头眸中含泪的怒瞪着他们。
逃到一处偏僻的窄小的巷子内,青砖黛瓦上飘散着木槿花瓣,落在了沐雪嫣的香肩和乌发上,明明绽放着花香,她却觉得无比沉重。
纵然不知道前方的路通向哪里,流鸳却停下脚步。
她撒开她的手腕,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你一定疑惑我为何救你,若是以后有机会相见,我定告诉你,情况危机,你快走吧。”
流鸳已经跑不动了,她知道沐雪嫣也一样,可是余下的路必须要她走下去。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江时衍不会放过你的。”沐雪嫣上气不接下气,因没有停歇,心脏就快要跳出来般。
流鸳姿态依旧温婉贤淑,像一束温暖的光般照耀着她波澜不惊的眸子,她安抚道:“没事,你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马蹄声愈来愈近,沐雪嫣顾不得其他,她提着裙摆,拼命的往前跑,好像每跑一步便会离她的阿楚越近一步。
可前方渺茫一片,除了青砖灰瓦便是繁华的街巷,她第一次觉得京城这么大,大到她眼花缭乱,瞬间失去方向。
已然追赶上来的江时衍看着沐雪嫣匆忙逃窜的身影,只嘴角浅浅一笑。
他翻身下马,未打算追上去,像是逃不过他手掌心的神韵,他将目光蓦然转向停留在原地的红衣女子身上。
流鸳淡定自若的站在原地,与他审视的眸光相撞,她极力遮掩瞳孔里燃起的熊熊烈火,平静道:“草民参见皇上。”
江时衍冷哼,还知道他是皇上,“朕问你,为何做出这等举动,难道是不想活了吗。”
流鸳冁然而笑,无谓的语气,“草民只是觉得那位姑娘太过可怜了,不禁想起从前的事,这心便柔软起来。”
仅仅是怜悯之心,江时衍揪起她的衣襟,怒斥的口吻,神韵像一匹狼,“你可知因你的怜悯之心会断送你的生命,难道这也无所谓吗?”
面对天子的威严之色,流鸳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比平时还要淡定如水,眸中未掀起任何波澜不惊,“草民已经在陛下手中失去过一次生命了,即使在失去第二次也无妨。”
她弯如明月的眼眸可以看出,她在笑,笑的那般悲伤。
江时衍指尖一颤,骤然松开她的衣襟,他凝蹙着星眉,“你说什么?”
流鸳只是笑笑不说话。
江时衍看着她嬿婉似月的姿态,仿佛凝固霜雪般明澈的眉眼,敏感的脊背一僵,颤抖的指尖轻轻抬起,与她面庞戴着的纱巾摩擦,绕到耳鬓的丝绳上,轻轻一拉,面纱掉落在地。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令江时衍浑身一震。
他惊的步子连连后退,“怎,怎么是你。”
流鸳笑容甘甜,眼神中却透着一丝浑浊,她手背抚摸摘掉面纱后枯槁的脸颊,当摸到白皙的脸蛋上那层疤痕后,已不再有痛楚的疤痕,心却宛若刀割般疼痛。
“皇上也没有想到,臣妾会活下来吧。”
江时衍眸光如焰火燃的旺盛,他神韵掩藏一丝忧伤,仿佛悲切的心被烈火烧光,当视线流转到她脸上的疤痕时心一沉,“如今流鸳阁的阁主居然是朕,朕的先皇后,沧凌国的公主。”
简直难以相信,她竟然还活着。
流鸳将手藏于袖中,她意苦涩,“这样的烧痕伤疤,再我身上到处都是,这还是拜皇上和贵妃娘娘所赐,不,应该说是皇后娘娘。”
当年与沧凌国联姻是为了巩固皇权与疆土,可谁知沧凌国将公主嫁到北离竟扔虎视眈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止插手朝中事物还试图参与北离与其他国的货物往来。
当时的北离各方面都不如沧凌,为了不让江山落入外人手中,他与当今的丞相宁婉合谋商议,陷害沧凌国的公主在殿中私藏内侍,并与之倾心,辱了沧凌国的颜面,便再没有机会插手北离的事,流鸳成了这牺牲品,而再此之前,她一直深爱着江时衍,并怀有江禧媛,待生下公主,她便被扔进烈火的火窑中,浑身烧伤,痛苦难忍。
她在火窑中奄奄一息的看着高高在上望着她的的江时衍,他眸中无半分怜悯与爱意,那一刻她卑微的爱就像被乌云遮住的月光,再也发不出任何亮光。
若不是无修毅然决然的跳下火窑,用生命护住她最后一丝气息,她也不会烧伤,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更不会活下来。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流鸳眸中的泪水瞬间决堤。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心便不会再痛了,可当再次看到这张挚爱的脸,那颗死灰复燃的心蠢蠢欲动,无论她如何抑制,眼泪还是顺着眼角肆溢的流淌下来。
江时衍陷入一片沉思,当年他若不绝情心狠些,现在的北离怕已经不姓江,所以他从不后悔,只是对眼前这个女子,心总是存有愧疚,连他都未想到过,“你,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要杀要剐皇上随意吧,反正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也无妨。”流鸳语气冰冷,充满无谓。
她默默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握在掌心,哪怕下一刻便会死于他的剑下,她也要了去郁积多年的心头之恨。
江时衍沉默,失神之际她猛然将匕首刺入他的腹部,不深不浅,却鲜血直流。
他毫无防备的捂着已经染红衣衫的腹部,这时侍卫用剑架着无修也匆忙赶来。
无修双膝跪地,抬着头神色悲伤的看着流鸳,默默喊了声,“姑娘。”
流鸳冲她笑了笑,那分明是一抹离愁,却硬生生被她掩藏,唤之的是一丝希望。
侍卫忙将流鸳包围,她神色黯淡,沉声一笑,“皇上为何不躲开。”
她不信以他的敏锐和直觉,会感受不到她平淡语气之中的怨恨。
江时衍被侍卫搀扶着,他唇色惨白的笑了笑,“这一刀,是因为禧媛,也为了还当初欠你的债。”
他语气那般风轻云淡,可……
流鸳冷声一笑,“皇上以为这一刀便什么都还清了?再我认识的江时衍,北离的天子,又岂会说出还债这样的话。”
一想到她素未谋面过的女儿,流鸳的心便狠狠的难过起来,好像被人用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正因为如此,也成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因被刺了一刀,不宜过多停留,侍卫想要将其抓捕,却被江时衍制止,“不必了,放她们走。”
他是指无修和流鸳,侍卫将架在无修脖子上的剑收回。
虽然听到这样的话,流鸳却并未有任何窃喜,她瞧了瞧浑身是血踉跄向她走来的无修,眸中的泪珠更加晶莹剔透。
“无修。”
无修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面纱,替她戴上,而后笑了笑,“姑娘我没事。”
看着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离开街巷,侍卫焦急,“皇上怎能放走刺客。”其中一名侍卫道。
江时衍神色微怒,那侍卫乖乖闭了嘴,匆忙护送江时衍回宫。
即便是这样,他扔不忘关掉九门,派人继续在城中搜捕沐雪嫣。
待元眞赶到时,已是江时衍受伤匆忙离开的场面,只有两个熟悉的背影从她眼中愈来愈远,直到消失不见。
她没有看错吧,皇上居然放走了挟持沐雪嫣的流鸳。
“娘娘,那背影分明是……”玉儿凝眉。
元眞瞥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嘴。
因江时衍受伤,她也未过多停留,便随着一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