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笼罩下的街道有着小镇特有的宁静与整洁,一人一猫站在路边静静对视时,偶有鸣笛车辆路过,却完全没影响到他们之间那种特殊氛围。
黑猫仰头瞧着此刻看起来似乎有三十左右岁的伯尼,目光饶有兴趣,仿佛想要从他表情当中看出一丝恐惧或者其他什么的。
然而伯尼变身后这副面瘫脸却非常具有伪装性,它除了发现低头看来的伯尼微微皱眉好像有些困惑之外,根本没有看到别的什么含义。
“你不害怕?”对视片刻后,黑猫率先开口了。
“如果恶魔都是你这副模样,那地狱还真是个讲文明的地方。”伯尼若有所思地说,又看了眼黑猫后,拎着包继续走路,“只是我倒真没想过你会是一只恶魔。”
“你想不到的事情可不少呢。”黑猫踩着猫步跟随在他身侧,声音罕见的显得有一丝愉悦,似乎很满意伯尼的淡定反应。
“比如?”
“比如说,你父母正背着你讨论要不要生个二胎。”
“……”
“怎么,你不信吗?”
“说说地狱吧。”伯尼转而问。
“地狱很可怕,你要永远记住这点。”黑猫闻言顺着这个话题道:“同时我需要否认的是,我可不是恶魔那种恶心的东西。”
“那你是什么?”
“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你生病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当然,不过我认为这没什么不正常的。”黑猫边说边晃悠着纤细的尾巴,走路时优雅淑娴,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只很乖巧很有教养的小猫正跟在主人身旁散步。
然而它能“讲话”却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更不会想到它竟然还能调戏别人。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非常有趣。”
“?”
“就像是看到一只本来呱噪的乌鸦突然被麻绳缠住嘴了一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伯尼闻言无语,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同时皱起了眉。
“怎么了?”视线很敏锐的黑猫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
“看那辆车。”伯尼说道,黑猫见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一辆刷着新闻采访字漆的面包车正急速朝着街道尽头拐角的方向奔去。
“那辆车怎么了?”它询问。
“它属于本地温莎日报。”伯尼回答,“司机叫罗姆,大家都叫他乌龟罗姆。”
“这个外号的意思是他开车很慢?”联系眼前情况,黑猫有所猜测。
伯尼点了点头,想到之前詹恩警长急匆匆离去的模样,他脚步一阵加快追了过去。
并没有让他走多久,只是大约五六分钟,他就在另一条街道处看到了为什么那乌龟罗姆会突然开车速度那么快的原因——这里发生了一起车祸。
此时车祸现场已经被黄色警戒带封锁了住,镇上仅有的三辆警车也纵横交错全都停在了这当中,还有一辆救护车正打着警示灯在那里闪烁不定,却没有着急要走的模样。
现场外围是一些聚拢而来的镇民,似乎周围的住户全都跑了过来,还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陆续靠近——人群的密集程度很难让人看到被包围的现场内部情况。
小镇生活节奏很慢,一年到头也很难发生什么凶案盗窃案,眼下这情况倒是颇为罕见,更罕见的是它出现在自己刚刚变身后不久……
也许这只是巧合,但伯尼仍旧决定凑近一看究竟,因此他仗着身材高大挤来挤去,顺利从人群末尾钻进最前沿的警戒线处,连带着惹来一些人不悦地瞪视——因为不是本来面目,伯尼倒也浑不在意。
然后他就在现场当中看到了一辆前脸凹瘪的黑色越野车,和一辆扭曲变形沾染血渍的轮椅,以及一个熟人。
熟人站在越野车旁,身穿一件干净利落的尖领白衬衫和一条藏蓝色百褶裙,头戴鸭舌帽,梳成单马尾的金色长发披在胸前,身姿挺拔,目光始终没有脱离被一群警察与白大褂围拢着的一滩看不清具体情况的血渍,好像颇为淡定。
不过仔细观察,她身上的强气场似乎全都是伪装出来的——上身衣衫有些凌乱,侧对着人群的侧脸处有血渍粘稠,下身那双套着黑色长筒过膝袜的腿都还在隐隐颤抖,抱胸而立,肩膀却有些耷拉。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女士西服的干练女人正在她身旁低声说着什么,却因为其恍惚的面色而效果未知,更外围是一群身强体壮的西装保镖,他们将女孩紧紧围拢在内,似乎对周围人颇为警惕。
显而易见,在温莎镇有这种派头的,只有和伯尼互相看不上眼的那位辛迪凯特了。
“听说是这女孩在练习开车,然后就撞上了玛丽和她丈夫。”周围有人小声议论着这场车祸。
“她看起来还没成年?”
“也许还没通过驾驶课考试。”
“为什么她能在镇里街道上练车?”
“可怜的玛丽……”
……
嗡嗡声音不断从周围传来,聚拢围观的镇民们当中没谁爆粗口,但看向辛迪凯特的时候明显带有敌意与排斥,这也并不意外,一来那位属于外来者,二来出车祸的玛丽在温莎镇名声很好。
从小生活在温莎镇的玛丽三十多岁,是一位虔诚的旧约宗教信徒,以勤劳、节俭、忠贞在小镇里颇有赞誉。
她也的确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照顾因车祸成为植物人的丈夫十多年之久,勤勤恳恳不离不弃,从一个青葱女孩渐渐变成了一位中年妇女,从没人听她抱怨过什么,每天用轮椅推丈夫出门晒太阳时,脸上还总挂着一副开朗笑容。
然而现在,这位笑容可亲的人确正躺在担架上被缓缓抬至救护车里,满面血污地昏迷不醒。
而她的那位植物人丈夫则被警察与白大褂们包围着,看不清具体情况,但考虑推动轮椅的姿势与轮椅此刻的形状,他的结果似乎已经可以预料了。
“上帝保佑,她们一定不会出事的。”
“希望上帝能够保佑玛丽,但她丈夫还是算了吧,他继续活下去对大家都不好,包括他自己在内。”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残忍的想法,曼迪?”
“难道我说错了吗?”
……
真的是对大家都不好吗?
伯尼认为这有些不好说。
因为在他的视角当中,他能够清楚看到一位浑身是血的身影正站在警戒线内,对说这话的那位叫曼迪的消瘦男子怒目而视。
但旁人对此却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么一个非常惹眼,甚至胳膊肘处都有白森森断骨破开皮肤而存的男人。
如果伯尼没认错的话,这位应该叫查尔斯,当然,现在很少有人记得他叫什么了,大家都对他的妻子玛丽比较熟悉。
没错,他就是那个仍旧被警察和医生们围在中间,却明显已经死了的家伙。
“人类死亡后,灵魂会脱离身体,然后或是被地狱吸下去,或是演变成幽灵、怨灵甚至恶灵。”在伯尼看向自己身侧肩膀处时,蹲在那里的黑猫心有灵犀地解释道:“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都没有这些机会,他们在灵魂离体后会存在一段时间,然后彻底消散一空。”
伯尼闻言刚想问什么,但他紧接着就被现场吸引了注意力,或者说被那位浑身是血的灵体查尔斯吸引了注意力。
那位此时已经转回了头,然而他这次看的却并不是周围其他人,或者造成他死亡的辛迪凯特一行,反而是那辆正掉转车头,准备离去的救护车。
因为他背对着伯尼方向,所以看不清其表情,但从他随后突然抬手指着救护车离去所在发不出声音,却明显在破口大骂的举动来看,他似乎愤怒到了极点。
是因为救护车没有抢救他,所以才愤怒的?
伯尼发现这件看起来非常简单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因为随后这位查尔斯就突然狂奔跑向救护车离去的方向,而看都不看自己尸体以及车祸凶手一眼。
与此同时,在他狂奔过的地面,很奇妙地留下了一道道旁人看不见,但在他视线当中却非常清晰的黑色脚印。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们这里在不久之后就会有怨灵作乱了。”蹲在他肩膀上的黑猫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他正在朝怨灵转变?”
“没错。”
“原因呢?”
“谁知道呢,也许他妻子知道些什么。”黑猫意有所指地回答。
伯尼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将目光转回了车祸现场。
此时现场已经有医生将尸体装进裹尸袋中了,而肇事凶手则正与伯尼另外一个熟人面对面说些什么。看了看他们双方一个严肃,一个恍惚的模样后,伯尼抿了抿嘴,随即低头从包里掏出纸笔来并写下了一行字。
“你在做什么?”黑猫探头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没看明白。
“做个实验。”
“实验?什么意思?”
“意思是请帮忙照顾下我的包。”
他的声音不大,但仍旧让旁边一个超市收银员打扮的女孩听了个清楚,这让她很是怀疑眼前这位看起来潇洒帅气的家伙是不是有些脑子不大正常,不然怎么可能会对一只猫自言自语?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加重了她对此的判断,只因她看到这位突然踏步从警戒线下钻进了现场当中,然后笔直地走向现场的核心地带。
有外围警察见此忙上前阻拦,却被这位一下子推了开,这情况瞬间吸引到了围观人群大部分的注意力,但随后场地内的混乱并没有延伸下去,因为正与肇事者交谈的詹恩警长看清了来人的脸,于是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摸着枪正要上前的两名警察就直接放弃了阻拦。
随后就见那位穿着长西装的高大男子与肇事者低声说了些什么,将一张纸条塞给对方后匆匆离去。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很短,却显得颇为莫名其妙,包括被塞了纸条在手的肇事者在内,脸上都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直到那人背影消失于外围人群中看不见了后,肇事者这才转回头看向对面詹恩警长,“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在问我?”詹恩警长闻言一愣。
“是你放他进来的,不问你我能问谁?”
“但他是你的人啊。”
“我的人?”
“难道不是吗?”
“……”
“……”
……
另一边,离开人群的伯尼已经来到了附近那座公园当中,眉头紧蹙,走路时的模样也显得心不在焉。
此时公园冷冷清清,人们似乎已经全都跑去车祸那边围观去了。
乃至于伯尼的到来除了引起原本散落地表各处的一群鸽子聚拢而来外,没有造成任何别的影响。
而当黑猫叼着伯尼的蓝色单肩包迈步走来后,这群不怕人的鸽子也都基本都一哄而散了。
“不打算说说你刚才的行为吗?”将嘴里的单肩包放在伯尼身前后,它如此询问。
“也许只是我想多了。”伯尼摇头。
黑猫见此没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我感觉很累。”
“累?”
“是的,”伯尼用手摁了摁自己的胸口,“我有些呼吸困难,心跳的速度也很快——这不正常。”
“我认为其实这很正常。”黑猫道:“虽然你这种变身很特别,但你现在拥有的能力根本不是你目前生命层次应该具备的,某种意义上来讲,你可能已经严重超载了。”
“生命层次?”
“生命层次决定了你的寿命、生命力、对一些非自然疾病的抵抗力,以及其他很多方面。”
“有提升的办法吗?”
“地狱恶魔可以在折磨人类灵魂的过程当中汲取到提升的养分,人类如何提高自己的生命层次我不清楚,但应该是有的,只是这就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我想起了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
“恶魔是人类灵魂的衍生?”
“是的。”
“你要知道,大部分进入地狱的灵魂在一开始都是很寻常的。”黑猫解释道:“那里面当然会有一些掌握人类生命晋级办法的存在,可惜的是,想要碰到这种存在,概率和你们买彩票中头奖差不多。”
伯尼闻言有些无奈,但他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此时他已经有些气喘了,同时这具身体似乎继承了他在小说中写下的那个与原著相同的设定——即身患肺癌。
因此他现在还有些胸痛。
在公园内走了一阵子后,他最终来到一个地处偏僻被林荫笼罩着的小径当中,一屁股坐在了此地一张长椅上。
“你已经累到走不动路了吗?”黑猫见此好奇询问,同时非常灵巧地跃上长椅来到了伯尼身旁。
“我要想办法解除变身。”
“有办法吗?”
“似乎是有的。”伯尼蹙眉说,目光则始终放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因为他发现,随着自己凝神注视,左手腕那原本正常的皮肤正缓缓褪去,最终显露出了开始时的那个奇特表盘。
急促的倒计时声音也因此重新出现在了耳旁,但当伯尼心念一动希望它停止时,这种声音却也跟着放缓了下来,最终在念头不断的“催促”之下完全没了响动。
那表盘内飞快挪动的指针也因此戛然而止。
视线问题,黑猫并没有看到表盘,同时它似乎也没听到倒计时的声音,但它此时能够清楚看见原本一身黑且身材高大的伯尼表面形象突然从上到下地急速涌动褪去,最终完全恢复成了之前那种白T恤蓝牛仔,脚踩一双灰色运动鞋的干净学生模样。
伯尼的思维状态在这一刻也同样恢复了“正常”,因此当他愣神片刻后突然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中指处正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时,他明显很厌恶地皱了皱眉,并果断将这雾气缭绕的东西掐灭。
“我一般每天只洗一遍澡,不过我今天决定要洗两遍。”伯尼随即转头朝趴在身旁长椅处的黑猫抱怨,“这有多麻烦我想你应该不大了解。”
“没必要的,你身上没有烟味。”黑猫如此回答。
“不,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冷静一下。”伯尼纳闷地道:“因为刚才,就在刚才那么一瞬间,我竟然会觉得那东西味道很好闻?”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黑猫感觉恢复本来面目的伯尼又开始说废话了,于是兴趣缺缺地道:“你的变身让你的性格变化很大。”
“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我是指解除变身后,那种感觉依然存在!”
“这也没什么,世界上很多人都有吸烟,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非常严重。”
伯尼正色道:“这就像是一只被绝育了很久的老猫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的蛋蛋重新长回来了,那么它接下来还能不能忍得住?它能忍得住,它会感觉很煎熬,它万一要忍不住,它就会去放纵,放纵来放纵去,它最后就很有可能一个激灵突然归西——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为什么你要拿猫来比喻?”黑猫闻言一脸嫌弃地瞪着他,“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这很正常,我感觉拿人来比喻才算不正常吧?”
“对我来说这很不正常!”
“所以这对我来说就很正常了啊。”
“……我们来说说地狱吧?”黑猫无奈地问,它觉得在眼前这位伯尼面前,自己还是不要呈口舌之快的好。
而且它看得出来,眼前这记仇的家伙八成是在“报复”之前“语言功能不健全”时自己对他的调戏呢。”
“着什么急,今天还有好长时间可以用来浪费呢。”伯尼如此回答,让黑猫听了想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