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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铁铺里的谈话

位于西陵西部地区有个村落,名字也取自西陵大区,叫做西陵大村,字里有个大,实际上只是代表了村长的某些愿望,西陵大村事实上小的可怜,前后上下不过几十户人家,全依仗着来自西陵主城的救济维持着朴素的生活。

陈浩然今日早早的开了铁匠铺,这要是放在往常,这必然是件奇葩的事,放眼整个西陵大村,谁人不知陈浩然打铁有个极其恶劣的习惯,那就是,懒。

一般的上午陈家铁铺是不会开张的,而昨夜断了镰刀歪了锄头的庄户也就得了半天清闲。而最令人讨厌的便是陈家铁铺还有个规定,那就是每天只打六件铁器,每件收十文钱,不改价,更不议价。这条规定着实让西陵大村的居民吃了不少苦头,若不是陈浩然是这西陵大村唯一的铁匠,那他的生意必然会遭到报复性打击。

而今日陈浩然早早的打开了铺子正式营业,并不是他真的变勤快了,他更不会冒着砸自己招牌的危险去更改铁铺的规定。实在是因为这几个月生意少的可怜,米缸已经见了底,再不开业,就要面临饿死的威胁。

“小王八蛋,老子传你手艺,你就这样忘恩负义,小王八蛋…”

陈浩然挥动的近百斤重的铁锤,每锤一下都要狠狠的骂一句,以表示此刻自己心中的愤怒,烧红的铁块嗤的一声被无情仍在水缸里,冒着白沫的水面忽然浮现了一个倒影,但很快便被浓烟所打碎。

陈浩然掀开已经泛黄的帘子,探出窗外望去,老脸上的汗落了一窗户。

“要吃饭,打铁去。”

陈浩然将手上的铁钳仍出窗外,身上的围裙一摘,便走到后院喝茶去了。

浑身湿漉走了一夜一身疲惫的陈相锦看着脚下的大铁钳默默无语,这要是放在以前,他必然要挥着铁钳去跟这个老家伙拼命。然而今天陈相锦走了一天,实在是懒得去和他吵闹了,弯腰捡起铁钳,掀开脏兮兮的帘子,捡起了水缸里冒着白烟的铁块。

打铁是一件极其无聊耗力的活,而对于陈相锦来说,抡起那把近百斤的大铁锤,一遍遍敲打那块无比倔强的铁砣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事实上,西陵大村绝大多数的农具都是靠着陈相锦拖着铁锤一遍又一遍的锤出来的,而陈浩然往往只需要在铺子里照看,或者是偶尔收收银子,绝对的清闲。

听见前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陈浩然充满着怒气的脸上遍布了疑惑神情,只是片刻,他不在多想,大概是在山里饿了几天,饿瘦了胆子吧。但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回来,会干活挣银子,那什么都好说,想到这里陈浩然躺在椅子上,混混沉沉也就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是被一阵菜香给诱惑醒的,他看着桌前几个简单菜色,竟是出奇的有些呆了。

“你在山里的这几个月里,是不是撞上邪门的事了,说出来听听,我花些银子给你请个道士。”陈浩然百年一遇露出了诚恳的神情,在他的意识里,如果自己不催,那他口中的小王八蛋是绝对不会主动做任何事情的,而今天他冒着一场大雨回来,做出的两件事却违背了常理,这不得不让他开始担忧起自己的这个小学徒工。

“吃饭。”

然而陈相锦并没有要去理会他的意思,不冷不淡的吐出两个字,低头扒饭。

一旁的陈浩然眉头微皱,从椅子下面悄悄把榔头塞进兜里。

几个月来第一次回家的陈相锦上午在铺子里打了半天的铁,收拾好碗筷后打了声招呼就进屋睡觉了,唬的那陈浩然好几次偷偷扒门偷瞧里面的状况,但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陈相锦与陈浩然虽然都姓陈,但实际上两人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更不可能会是父子,根据陈浩然的说法,陈相锦有时是从鸵鸟蛋里出来的,有时是陈浩然从死人堆里抱起来的,又有时是从皇宫的祭坛上救下来的,总之种种说法总能唬的年幼的陈相锦嚎啕大哭。但不管是那种说法,总之可以确定,陈相锦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儿了。

而从小养在糙汉陈浩然的身边,陈相锦并没有得到多少的照顾,往往就是陈浩然在屋中睡觉,任由着几岁大小的陈相锦在铁匠铺里玩刀弄棒,在林间像个野孩子一样自由攀爬,也就偶尔有些好心的村民会悉心教导几句,这个东西不能放嘴里,那个东西不能玩,见了面不能学别人喊爹娘,得喊叔叔婶婶……

于是在这种大自然的环境下养就了陈相锦一副叛逆的心,天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种。时常打别人家的孩子能说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十一岁偷看了人家姑娘洗澡,也敢叉着腰当着姑娘父亲的面子声称,小爷那叫光明正大的欣赏;十三岁三更半夜放了别家一只待宰的猪,说是这猪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着实可怜;十五岁被陈浩然刀架着脖子关进了私塾,带着一群娃子在私塾茅房里挖了半个月的地道,弄的私塾满堂臭气熏天,气的夫子险些拂袖而去,而他却能说老子的心是向着自由的,绝不会向你们俯首称臣。总之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扯出一大堆理来。

这一觉陈相锦从中午睡到了傍晚,或许是看在他实在太过疲惫的面上,陈浩然选择的独自依然看守了一下午的铁铺。

“喝了案上的姜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上哪儿去找你这么个伙计。”

陈浩然指了指案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碗,头也没回的在那边数铜板。陈相锦嗯了一声,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听着陈浩然手中的铜板互相摩擦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

天已经晚了,西陵黄昏的天空是一片暗红色的,铁铺前的铃铛反射着令人炫目的光泽,陈相锦微眯着双眼半叉着腰,望着窗外,将一口不冷不热的姜茶一口灌进嘴里,不禁想起了这些年在西陵的生活。

但想来想去还是没什么好回忆的,于是他看着抱着酒坛子走进后院的陈浩然,也跟了上去。其实在铁铺的生活里,两个人的关系应该最像是雇佣关系,确实,数年的时间里,铁铺的绝大多数收益都是靠着陈相锦挣来的,不然即便是村头最便宜的高粱酒,陈浩然也没有闻的机会。

西陵主城的坐落于青河一畔,而陈家铁铺的后院只有一条连溪流都算不上的水沟。陈浩然刚刚放下酒碗,就朝水沟里吐了一口。

“村头的老梁又卖假酒,老子平生最恨卖假酒的。”

陈相锦抱着酒坛为陈浩然满上,又给自己也倒上了一碗说道:“但总比青河的水要烈,听说天京城的名酒倒是有很多。”

陈浩然冷哼一声,说道:“哪儿的假酒,会要人命。”

这种画面看起来就像是在喝酒赏月,但西陵的天空恶劣,永远都不会有皓月星辰可以看,有的只是一片黑洞洞,和几束诡异的光柱。

“你父亲平生最爱的便是喝酒,他喜爱的是西域的葡萄酒,我却觉得那种酸甜的感觉实在提不起味。”

陈浩然接过酒碗饮了一口,又觉得这种掺水的玩意实在淡的可怜,又吐在了水沟里,他望着那片黑夜,眼中充满着回忆。

陈相锦觉得高粱酒这种东西实在苦涩,试探的舔了舔,微微皱眉,他看着躺在椅中的陈浩然,他的眼里充满着一种桑沧的感觉,但陈相锦怎么都不肯相信。

每每陈浩然聊起关于他父母的往事,陈相锦总是不愿意去相信,不仅只是因为他说的实在太过离谱。而陈相锦偶尔坐在小院的水沟旁,望着东方黑洞洞的世界,时常会幻想他说过的种种。

“那日在私塾茅房一侧掏了个洞,不知道夫子的气消了没。”

“夫子的胸襟可比天地,但唯独刨人墙根这件事不可饶恕。”

“那你去给他求个情。”

“你要做什么?”

“我要读书。”

陈浩然忽然恼怒说道:“你掏的洞,凭什么我去求情?”

陈相锦缓缓躺在后院的草地上,说道:“我要走了。”

“去哪儿?”

“天京城。”

“从西陵到天京八千里地,外面的世界不太平,你到不了的。”

“所以我打算叫西陵主城的人送我过去。”

“能叫主城护送的人有很多,但不包括你。”

“所以我要读书。”

陈相锦闭着双眼,忽然露出笑容,这个笑容和昨日在西陵主城门下的那个笑容很像,同样灿烂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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