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丛林

山野密林之处，却是个藏匿身形的好去处，但关于这座山林，如果不是因为走头无路，陈相锦是绝不敢轻易踏足的。西陵地区地处偏僻，居民多以捕猎为生，有经验的老猎人能够通过动物的在森林中留下的痕迹判断某片区域生活的猎物，是否危险。

陈相锦是村里的最差的猎户，但对于从小生活在山林的孩子来说，这种山路实在是他最擅长走的，他一路向前，毅然选择了杂草丛生，数年来没有人走过，最难走的隐蔽山路，偶尔拐进秘密的丛林，凭借着树影遮蔽，似乎真的将那名老人远远的甩掉了。

远处有鸟雀惊起，在丛林中逃避了这么久，那个恐怖的存在依旧跟在附近。唐烟雨靠着树桩，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以后，不要这样。”

看似已经逃出很远，实际上那名追杀唐烟雨的老者一直跟在附近，两个人已经极为疲惫，现在的处境似乎真的就是绝境。

“不要怎样？”靠在一旁打盹的陈相锦微微抬眼问道。

唐烟雨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有些时候，还是不要……逞强。”

陈相锦情绪有些低落，说道：“如果累，就闭上眼睛休息，不要胡思乱想，节约体力，我从小生活在山里，对西陵的地形无比熟悉，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跑不过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

在如此疲惫状态下，胡思乱想确实会让人更加疲惫，但有些事本就与这名西陵的普通人无关，可因为自己，却牵连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她如何能不感到伤感？

在很小的时候她便曾跟随父亲游历四方，虽然年幼，但实际上她对很多事情都看的通透，她明白念师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人，她深深明白自己早已无路可退。那些人唯一的目的就是杀死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她抬头认真的看着闭眼休息的陈相锦，心中想到，如果不是自己，他的未来大概会很美好吧。

但陈相锦想的并没有这么多，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这么小的丫头竟然会被这么多穷凶极恶之人追杀。

“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没有出生在西陵。”

陈相锦看着唐烟雨，沉默片刻说道：“如果我是你，肯定会好好生活在天京，皇帝的院子比整个西陵都还要大，那里都是安逸的地方。”

这句话听起来有种埋怨的意思，事实上，陈相锦此刻确实有些不满。

唐烟雨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自己牵连了陈相锦，于是她并不想反驳，但每每想到自己所在的生活，那里一片繁荣下的明争暗斗，她觉得有些委屈，又或许是赌气，她说道：“可红墙内的院子再大，繁荣的背后，实际上却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选择，生在贵族，其实不好。”

有些事情西陵的少年不会知道，比如现在是大唐天宝十五年，却和西部墨河国打了六十二年，再比如朝廷以宰相王行之为首的一派政客提出和西部和解，遭到了以英国公为首的政客们的强烈反对，原因便是宰相王行之提出以英国公之女与墨河王子联姻。

“你一出生便得到了世间绝大多数人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难道还不满意？”

陈相锦想着西陵居民的穷苦生活，心中有些不忿。

“相反，我更羡慕你。”

唐烟雨认真的说道：“如果我出生在西陵的普通人家里，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不看世界，世界就不存在。我可以通过读书科考去获得我想要的，简单直白，而不用担心因为站的太过而害怕跌落。”

陈相锦心想，你一出生便是尊贵的身份，又哪里能够理解普通人生存的艰难？

唐烟雨认真的说道：“就像昨夜的细雨，雨水从天空落下，最终落到地上，而落地之前的世间，便是人生，有的落在花朵上，有的落在泥土里，也有的落在大海，成为它的一部分，但无论是那种，它们终将回归天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中间的人生变得精彩一些，哪怕变成一片雪花，也能好好欣赏世间的一番风景。”

陈相锦微怔，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么多道理。”

唐烟雨回想起红墙内读书的日子，苍白的脸稍稍红润了些许，说道：“都是……父亲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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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相锦心情有些复杂，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跟这个小丫头说话，然而这样的愿望终究被人打断。

神秘的老人看似行动缓慢，实际上一直站在离两人数百米外的阴影里，就像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引领他找到二人。

老人沉默看着手上的罗盘，罗盘的指针此刻正在缓慢的转动，但最终停留在了某个方向。

两个人离开了幽静的丛林，继续向着山林的深处走去，很多时候，陈相锦会和她讲小镇上油盐米醋的故事，偶尔也会扮个鬼脸来调节一下紧张的气氛，这段并不好走的路上，陈相锦也知道了很多来自天京的故事，比如红墙之内的太子哥哥是个十足的吃货，秦王哥哥最是有趣，最讨长公主殿下的欢心，就是脑子有些不好使。虽说这些和小镇上的趣事比起来实在是有些无趣，但对于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陈相锦来说，心中还是十分喜悦。

随着时间的推移，幽静的密林逐渐显现出它本来的面貌，从未有人来过的原始森林到处都存在着野兽的痕迹，作为一个猎户，陈相锦自然敏锐的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但他并没有打断唐烟雨的故事，只是脚步变的缓慢，速度也逐渐减缓。

前方一群乌鸦忽然遭到惊吓，陈相锦停下脚步，主动放唐烟雨下来，再一次紧张的拉开了桃弓。

唐烟雨并没有太多惊讶，十二岁的容颜下反倒显得无比平静。反倒是陈相锦未经世事，面对前方危险的可能生出了一丝紧张，难道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无论如何，你都要争取活下去。”唐烟雨认真的说道。

陈相锦回视了她的眼睛，心想，如果有命运的话，命运或许早就给出了答案，两个人要么同生，要么同死，山里的野兽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人。

“如果你此刻抛下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唐嫣然诚恳的说道。

陈相锦微微眯眼，眼下生死两条路摆在自己的面前，他才十五岁，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残忍。忽然间，他将桃弓拉至满月，弓弦因为极限拉扯发出嗡嗡的声音，然后松手，箭矢穿过几片落叶射向了前方阴暗的深处，传来一身尖锐的狼啸。

陈相锦扔掉桃弓，拉起唐烟雨的手说道：“我们一起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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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密林之下忽然逐渐亮起数到绿油油的光芒，暗沉的丛林下，缓慢走出数匹巨大的灰狼，为首的一直左眼插着一支箭，锋利的箭头从左耳穿了出来，箭身刚好卡在了半个狼头上，鲜血直流，然而这样都未死，变足见其强大的生命力。

陈相锦并没有选择战斗，与这群灰狼搏杀，无异于取死。而是背起唐烟雨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狼王受伤，自然也就彻底激怒了狼群，茂密的丛林内响起数声狼嚎，巨大的狼爪撕碎了深沉的暮色。陈相锦自幼生活在山林里，自然对山林的地形无比熟悉，虽然带着一个从小生活在天京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确实显得十分碍手。

然而灰狼这种野兽天生就适合在丛林里奔跑，于是山林里便出现了这样一幕追逐戏。陈相锦背着唐烟雨顺着草坡滑了下去，然后又拽着藤蔓荡到了更远的前方，狼群从山头猛然向山下跃起一跃便是数十丈。

另一边，老者低头看着罗盘越来越乱的指针极为疑惑，他眉头微挑，指尖微动，枝头两片茁壮的树叶忽然落了下来，飘在老人手上上下起伏。然后一道白色气流从他枯瘦的手指上流露，逐渐包裹住了绿叶。

不停晃动的指针忽然间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忽然定在一个方向一动不动，老人手指如剑般指了过去，两片绿叶像是两把飞到似的射了出去。

喀喀……

陈相锦穿着粗气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但和前两次遇到危险不一样，这一次他并没有主动放唐烟雨下来。

“我不明白，既然选择了逃，为什么不继续逃下去？即便逃不了，至少还是可以拖延时间的。”几片青叶相继从树上脱离下来，漂浮在老人身周。

陈相锦闲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背后的唐烟雨似乎很紧张，抓着他肩膀的双手紧了紧，陈相锦说道：“因为，我给你带来了一个能打的。”

说完，他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另一边，脚下几番跳动，背着个人竟是直接爬上了枝头。

几片青叶微微起伏，叶尖忽然指向了陈相锦，仿佛只要老人微动手指，陈相锦二人便会被切成数道碎片，但他依旧有些忌惮，将军的命令是将小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然而这个家伙和小姐靠的这么近，他实在是很忌惮。

他忌惮不敢出手的片刻，老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定睛望去，只见丛林深处忽然跳出几只灰狼。

为首的灰狼头上插着半截箭身，带着数十匹身形巨大的灰狼毫不犹豫的扑了过来……

而此时的陈相锦，趁着老人愣神的片刻，转身朝着另一条小道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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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主城又在西陵的较东边，这里是西陵唯一的军事防御城。为了防范西边墨河国的入侵，主城的土质围墙被垒的极为厚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土围子，干燥的风一吹，城头的帝国旗帜微微飘动，城门下微微卷起几道弱小的沙尘。

唐烟雨主动要求陈相锦放自己下来，只答应陈相锦一路扶着自己，朝着城门走去，荒芜的平原里，城门前只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行走。

城头的卫军一向都是视力极好的军士，一个卫军远远便看见了城前数百米开外的两个人，拿了千里眼一望，忽然大喊了起来。

“小姐回来了！”

只见一向闭合的西陵主城门忽然打开，城门里冲出一队铁骑，连绵成两道黑线，仿佛没有尽头。为首五品将军扛着一面大旗，上书一词：大唐。

此人正是西陵主城的城主守将，实在难以想象天下间竟然有能让这位高傲的大人亲自带队迎接的人。

两队精锐铁骑浩浩荡荡冲了过来，在离两人五十米开外便停了下来，城主亲自下马，扛着大旗奔了过来，然会噗的一声跪下说道：“末将西陵主城守军城主齐远国参见小姐，末将护驾不力，还请小姐责罚！”

陈相锦近乎是傻了，他知道自己扶着的小姑娘可能是一位身份尊贵的贵族，但他从来没想到这位小姐身份竟然会贵到如此地步，恍然间，他有种做梦的感觉。

“锦哥儿，我们就此道别吧。”唐烟雨朝前走了两步，转身说道。

“啊……哦，是啊，该说再见了。”陈相锦有些慌张的说道。

唐烟雨掩嘴微笑，说道：“如果有一天你来天京，记得来找我。”

“好，一定。”陈相锦肯定的说道。

大唐西陵下了一场雨，威武的铁骑逐渐远去，城门闭合，陈相锦看着夕阳逐渐从城头落了下去，觉得这两天的一切都是个梦。

天京，是个遥远的地方，但自己一定是要去的，他抿了抿唇，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夕阳的细雨下，少年忽然跳了起来，雨下的世界里没有人意识到少年陈相锦似乎忘记了某件事情。

他朦朦胧胧想起了什么，忽然间，那件事情忽然明了，他望着紧闭的城门说道：“你忘记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