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驻足静望清溪轩,忘了时间。
张婆久等儿不至,故出来寻阿良。看见阿良,便哭了出来。阿良回过神,忙扶了上去。张婆牵了阿良的胳膊,拉他在饭桌前坐下,只不住地哭,又不住地给阿良夹菜。
阿良道:“娘,让您担心了!孩儿一切都好!”张婆道:“我儿瘦了,瘦了!”说着又哭了。
阿良道:“娘,这是南方人用的皂角粉,听说洗衣用,很管用。”张婆接过,轻轻抚摸,又是一把眼泪,心道:“阿良怕我洗衣伤手,阿良真是个好孩子!老天爷啊,从前我怨过您,是我不对,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您把阿良给了我,我感激不尽!”
阿良是张婆从江边捡来的孩子,一晃也有十一个年头了。
次日清晨,张婆正在厨房忙活,被突然而至的风菱吓了一跳。张婆慌张拉了风菱出去,边道:“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厨房烟雾大,会弄脏您的衣服!”
风菱穿了件米白色男士常服,头发绾起。朝阳映照下,更显生机勃勃,潇洒不已。风菱道:“我来寻阿良,他还没起吗?”
阿良恰从屋里出来,他急问:“出了什么事?”风菱道:“没出事就不能来找你了?你不会总盼着咱们出事吧!”阿良松了一口气,他以为从广州运回的果蔬出了岔子。
张婆忙解释道:“二小姐误会了,咱们天天只盼着老爷和老夫人好!阿良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怕给东家惹麻烦!”风菱笑说:“张婆,我开玩笑的!阿良从来不会出错的,做错事的只有我。不过我不担心,每次我出了错,阿良都会替我摆平!”
鲜亮的光线里,阿良抿嘴一笑。
张婆不敢留风菱吃粗茶淡饭,风菱道:“张婆的粥熬得可比府里厨房的师傅们做得好,我就爱喝!”
阿良道:“你已经喝两碗了!”风菱道:“你嫌我?你怕我把你们家吃穷?”张婆道:“不是不是!二小姐您多喝点!”风菱道:“我饱了,阿良咱们走吧!”
风菱和阿良绕出后院,正碰上登叔。他赶紧走上前说:“货物已办妥当,这是货物详单。”风菱接过货物单,说:“登叔,我们正要去找大姐汇报,你也一起来吧。这一路货物的捡买,你出了不少主意,比我和阿良都有经验,姐姐最信得过你!”
登叔随即应了,与他二人径直去了清溪轩。
清溪轩是个二层的独幢小楼,专归风家大小姐风荨用。一层有一个大书房和会客厅并三间客房,二层四周有宽阔的眺望长廊,此时绿植爬满了廊檐扶槛,围着风荨的卧室和一个小书房。
风菱三人进了内院,看见丫鬟如画迎面过了来。风菱问:“你手里拿的什么?”如画道:“回二小姐,是昨个大夫给大小姐开的药。”风菱问:“我姐姐病的重吗?”一面心想,昨日父亲与奶奶并未多言,我才没有在意。如画支吾:“这---”
风菱问:“既是药,为何拿出去?”如画道:“二小姐,你劝劝大小姐吧!她身体发热,又干咳了好几日了。一直瞒着,不让大夫瞧!昨日好不容易让大夫来诊脉了,开了药,却怎么也不吃!大小姐每日都忙到深夜,奴婢真怕她身体受不了啊!”
风菱有些怒道:“你怎么就不劝着?你是府里最机灵的丫鬟了,父亲把姐姐交给你照顾,你倒是没能使出机灵劲!她不准你请大夫,你却偏听她的?让你扔了药,你就扔?今日若不是被我撞见了,我们大伙还只以为药到病除了呢!谁知?谁知!我姐姐哪日病倒了,看我不拿你试问!”
如画惊慌失措,眼泪就下来了,她低声呜咽着:“大小姐说了不准说,说她没病,是药七分毒,不能乱吃!”风菱道:“你还有理了!”
登叔后退在一边,风家二小姐发起脾气,谁接话谁倒霉!
阿良道:“药给我!”
如画将药递了过去,阿良道:“二小姐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先去忙吧!”事已至此,风菱道:“我姐姐真是!”
风菱疾步进了清溪轩,喊着:“姐姐,你自个的身子,你要拿来开玩笑嘛!”她来势汹汹,阿良和登叔也紧随而至。
“是做实验,不是开玩笑。”
风家大小姐风荨的声音,平柔而干脆,又透着点倔强的力量。
风荨浅浅一笑,道:“二妹,阿良,登叔,一路辛苦!昨日你们忙到深夜,今日又赶早,倒是你们的身子,可不能拿来开玩笑!”这一串话,语气平稳,可末了风荨却没能忍住干咳。
风菱道:“都咳成这般模样了,还嘴硬!你要拿自己做实验?难道你要做神农尝百草不成!”登叔也道:“大小姐保重身体要紧!”
阿良沉默在一边,眉宇间可见深深愁丝。
风荨压抑住咳嗽,笑着说:“这次广东之行,一切顺畅,咱们的这条贸易线算是打稳了!登叔您先说说售卖采办情况吧。”
风菱道:“你这般模样,过几日再说不迟,姐姐你快请大夫再来看看吧!你跟自己身体过不去,真是愚昧!”
阿良将手中的药放在了风荨面前的长条大书桌上,说:“大小姐,二小姐句句有理!府里货栈茶行和衣局有我们先守着,你养好身体再管不迟!”
风荨道:“阿良,你怎么也小题大做了,我没事的!登叔你说吧,茶行衣局咱们轻车熟路了,这货栈才有了眉目,根基不牢,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登叔将售卖与采购,连并航运中的事都一并细说了。风菱将岭南一带的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挑重点的讲了。阿良分析了货物的季节性和稀有性对销售的影响。
风荨问登叔道:“船员不是一家的吗?为何起了争执?”登叔道:“咱们雇船的时候,梁家是这么说的!说都是自己家的杂役,熟通水路。这次挑给咱们的,都是一起走过好多趟水路了的人,说是去年还去过琉球岛!”
风菱道:“我早知道梁家的话不可信!他们岂能起好心把好船员给咱们用!梁家不背后使阴招,已经是大发慈悲了!”登叔道:“梁家在船运上起步早,眼看咱们要走水运的买卖,自然要戒备一二。好在梁家是生意人,倒是守了给钱就卖货的理。”
风菱道:“若不是阿良识破了离间船员间的诡计,抓住了那个卑鄙的小偷,那帮人肯定在船上打起来!”
阿良道:“大小姐,船员斗殴之事确有蹊跷,梁家人断不会让咱们轻轻松松就走了这趟货运。这一次他们没闹出事,之后就难说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咱们有求买于他们,但是他们却不见得诚心诚意要做好这笔买卖!”
风荨道:“这次向梁家租借货船和船员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咱们跟岭南一带做上了买卖,自然不会顾虑今后购船养船员的开支了。”
风菱叫道:“咱们要买船了?”
风荨道:“是!买船是一要紧,培养得力船员也是另一要紧事。”阿良道:“大小姐果断,确实如此!”风菱道:“等有了咱们自己的大船,自己的船长船员,别说广州了,就是什么暹罗,马六甲和爪哇,咱们也能自己去了!”
风荨甜甜一笑,表示赞同,这也是她的计划。
虽然风荨的脸庞十来年被面纱遮住,但是她的眼眸却犹如夜空的星光,清柔明亮,令人过目难忘。
阿良总是盯着夜空看,张婆问他看什么,他说看星星。阿良喜欢久久地看夜空中的星星,因为他不能那样无所顾忌久久地看着风荨的眼睛。
只有在此刻,在风荨笑意点点的不经意间,在旁人思绪忙在别处时,阿良才能肆无忌惮地看一眼,只能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