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一直沉默着肯定也不是什么上上策,禾冉子用力捏了捏杯子,很是艰难地从这个对她来说陌生又莫名期待的环境里面找到一点儿可以用来破除沉默的话题。
“谢谢,”小姑娘低垂了眼睫,语气也软软的,“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要下去倒饮料啊?”
韩樟莱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俯下身,把端着的盘子放到了窗边的小桌子上,轻薄的精钢和钢化玻璃轻轻相触,在这样沉默且静谧的夜里发出了小小的脆响。
短促而清晰。
禾冉子也不着急,她本来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想要努力活跃一下气氛。结果现在韩樟莱不讲话,她乐的抓紧这个时间多看两眼美人的背影。
于是又两两无言。
但是却并不尴尬。
韩樟莱放下盘子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稍微拉开了一点儿窗帘,从缝隙里觑了一眼窗户的缝隙——关得严严实实,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
嗯。
还不错。
他心里突然缓缓荡漾出了一些水波。
小姑娘还挺乖,没有偷偷去开窗户。
这个时间虽然是盛夏,但是也绝对不能在这么直截了当地吹这么清冷的山风。
检查完毕,他松了口气,拿起红花油转身走向床尾,顺便接上了刚才小姑娘的问题,“你忘了第一次我看见你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在想,你年纪轻轻为什么就有了老大爷们的作息。”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似有若无地挑了挑眼角,看着禾冉子的表情,就好像是执着地等着小姑娘给出一些很可爱的反应。
但是没有。
禾冉子好像是根本没有感受到她想要放松氛围的心思。女孩儿微微蜷了蜷身子,脸上的表情也莫名认真起来。
这么认真?这孩子,韩樟莱垂下目光,心里轻笑了一下。
该不会以为我在审查吧。
认真归认真,禾冉子努力板起脸,嘴巴却是欲开又止,像是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没关系,”韩樟莱对着她笑了笑,像是想要安慰一样,“不方便也可以不说。”
“来,脚伸出来,我看看崴到没有。”
“没事没事!我的脚没关系的!”
韩樟莱倒也不急,跟禾冉子的着急解释不同,他慢慢吞吞把药油的瓶盖旋开,然后从喉咙里面发出了一声疑问,“嗯?”
怎么不信呀!
禾冉子有些急。这会儿她也顾不上组织什么语言,一股脑全都倒了出去,“不是的!我的脚真的没事!就是刚才蹲下的时候腰有些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韩樟莱眯着眼,在床头灯温暖的光芒中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考虑这番话的真实性,“真的?”
可千万别是讳疾忌医。
禾冉子巴不得对方赶紧放弃给自己上药的念头,慌忙点头,“真的!真的!”
“唔,也行······不过你的腰又是怎么回事?”男人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可能是真的没事,于是很自然地把药油放回去,顺带着又绕回到了当初的问题上,“陈年伤?”
接着他的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了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的样子。
“你是不是因为腰伤,所以才经常半夜起来的?”
“嗯,”禾冉子看男人手里已经没有了药油,瞬间放下了心,“是小时候就有的,但是初高中都很紧张,又不是很疼,所以就一直没有治。”
禾冉子现在心神很放松,因此说起这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韩樟莱,听见这个话之后抬头看了神色轻松的小姑娘,皱了皱眉。
怎么心这么大。
“很疼吗?”
禾冉子呆了呆,看向已经放好药油转过身来的韩樟莱。
对方神色如常,但是眉头却是皱着的,“每天半夜醒过来·····是被疼醒的?”
“唔······其实还好啦。”禾冉子听着男人莫名严肃起来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大哥已经给我安排了手术,过段时间就可以去做手术了。”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大哥竟然已经安排好了,当下也没有再说什么,“·····嗯”
气氛瞬间又安静了。
禾冉子再次端起杯子,同时努力搜寻着可能引起话题的事情。
引起话题的······
“对啦!”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轻轻喊了一下。韩樟莱不明所以,回过头同时投以疑惑的眼神。
“哦······那个,我听大嫂说,你今天去那个展览是为了给熟人撑场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园林艺术感兴趣的呀?”
韩樟莱依然看着她。
小姑娘今天晚上可能是有些兴奋过度了。一直在制造话题。
他勾了勾嘴角,也不挑破。
没关系,妹妹嘛,就要宠着些。
想到这里,他认认真真交代了,“嗯,是个朋友。你已经见过了。”
“我见过了?”
“嗯。”
禾冉子有些迷惑。她一直望着对方,希望对方可以给个提示。但是韩樟莱像是故意等着看她的热闹一样,抱起手臂冲她挑了挑眉。
“·····”
禾冉子皱了皱眉头,脑子里面仔细回想着今天出现过的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酒吧那个小绿毛!!!
她的眼神一变,韩樟莱立刻就接上了,“对,没错,就是他。”
哦·····韩樟莱从小就很高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二缺朋友?
禾冉子撇了撇嘴,脸上有些寥落。
“怎么?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我就是在想,他那么·····跳脱,怎么和你成了朋友。”
“这个嘛,”男人本来抱着手臂靠着桌子,听见禾冉子的问题之后突然起身走向了床边,示意禾冉子躺下,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用讲睡前故事的语气娓娓道来,“他之前的确不是很靠谱,但是后来出了一些事,所以跟着我一起去了国外上学。总的来说,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禾冉子顺着男人的手掌慢慢滑进被窝里面,眼睛看着韩樟莱,整个人还精神得很。
韩樟莱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温柔,“果汁不可以再喝了,以后起夜只能喝白开水,知道了?”
“嗯,知道了·····”禾冉子眼看着男人马上就要道晚安,终于想起来自己刚刚到家时候的计划,心一横准备走个后门让他通融一下,“那你明天还会告诉我爸爸吗?”
韩樟莱本来已经准备好道晚安,结果一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样子瞬间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
他只顾着感叹,丝毫没有察觉今天晚上他对小姑娘的态度压根就不符合他之前下定的决心。
之前各种拒绝和故作冷淡仿佛全都是幻象。
没关系,他这么安慰自己,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个哥哥,照顾一下自己的堂妹的确不算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药油,伸手把瓶子往桌子里面推了推,再开口语气依然平淡,“你想让我告诉吗?”
禾冉子抓着被子使劲摇了摇头。
开玩笑,上午让爸爸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去酒吧,下午妈妈就能到达昌雍市来管教她。
她可不想让妈妈阻碍自己的追夫大计。
“嗯,那就不告诉。”男人抬脚走向了门边。
床边铺着厚厚的地毯,他的步子又大,到门口的几步路几乎是飘过去的。
再回头,禾冉子依然从被子角里面探出头来,顶着看上去手感非常不错的长发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无端让韩樟莱想起他之前在欧洲各处旅游的时候偶然看见的小鸟。
那个小东西也不怕人,在离他不是很远的枝头上落下,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人类。
清澈好奇又不设防。
韩樟莱在一瞬间突然觉得两者重合到了一起。
不过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惊奇与赞叹,他只是垂下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笑。
“好,那就不告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