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求补益三年艾,深识妖邪九尾狐。
赤月的生母是人类。
赤月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母亲生产时,父亲不知所踪。
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先头出来的,是同胞的姐姐和哥哥。
而只有她,长了尖牙和利爪。
母亲产后失血体虚,三个孩子嗷嗷待哺。
赤月想,她要活下去。
于是,母亲眼睁睁的看着她咬断了自己哥哥姐姐的脖子。
吸吮着鲜血的赤月想,活着多好啊!
最后,一家农户发现了她。
当时的她正拼命吸吮着母亲的奶,而她的母亲早已死去多时。
那家农户正好没有孩子,便收养了她。
见她额上有粒朱砂痣,形如满月,便取名叫赤月。
赤月也不显山露水,表现得与其他稚子无异,牙牙学语,憨态可掬。
在赤月九岁那一年,一伙马贼闯入村庄,烧杀掳掠,赤月的养父母一家也未能幸免于难。
赤月恰好去采野菜,躲过了一劫。
回来便看到养母的头颅被割下来挂在村头的树枝下。
赤月不声不响葬了养父母,从此流落世间。
在市集上,恰又被人伢子抓了,几经辗转,被送进了肃王府做丫鬟。
这肃王爷一生清廉,刚正不阿,却生得一个成日游手好闲,沾花惹草的儿子。
若这肃小王爷平日里眠花宿柳也就罢了,却偏偏喜爱年幼的少女。
那日吃了花酒,摆了住局,不知怎地,狎玩的雏莺好端端便死了。
眼见闹出人命,气得肃王爷把儿子杖责五十棍,若不是肃王妃眼泪涟涟的求情,怕是儿子都要被活活打死。
肃小王爷被打得是皮开肉绽,被勒令在府里养伤禁足,不得外出。
一帮小丫鬟听着要去伺候小王爷,个个你推我搡,都不愿意去。
最后管家打发赤月去伺候小王爷。
赤月端了一盆水进去要帮小王爷擦洗换药,小王爷一看,眼睛发亮。
彼时的赤月,已经初初长开来,犹如含苞欲放的腊梅,稚气玲珑中又带着几许清冷的美艳,额上的朱砂痣,鲜艳夺目。
哪怕青衣布裤,也难掩身段秀丽。
小王爷忍不住去拉了赤月的小手,赤月恨恨的把盆一摔,跑出门去。
小王爷一看这小丫鬟的性子倒烈得很,愈发来了兴趣。
这日,赤月在房内擦拭窗台花格,踮起小脚,费力的抹着灰。
不经意间,露出一小截白嫩纤细的胳膊,惹得小王爷心猿意马。
小王爷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
赤月涨红了一张俏脸,又捶又打,却又挣脱不开。
赤月边挣扎边骂道:“你个杀千刀的,也不怕老王爷再将你活活打死!”
小王爷既是色心一起,哪肯罢休!没皮没脸的笑着说道:“打死就打死,老子就是做鬼也风流!”
赤月大声呼救,却一直无人前来相助。
下人们听到动静,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多管,各做各的事,佯装不知。
赤月情急之下,十指化作利爪,唰的一下抓得小王爷面目全非,眼也瞎了。
正当小王爷捂脸惨叫之际,她利落的翻身一骑,便咬断了他的脖子,顿时没了声息。
饱吸了人血,赤月悄悄整理衣衫出去,听得几个小丫鬟在花园角落里说话。
一个梳着双髻,圆脸细眉的丫鬟道:“原本今日是我在小王爷房中值事,管事赏了我几两银子,让我和赤月换了班。赤月那小蹄子还以为领了甚好差事,屁颠屁颠就去了。”
另外一个高个丫鬟捂嘴笑道:“这赤月平日里最假清高,从不与我们一起闲顽,教她吃一吃苦头才好。”
几个小丫鬟又是吃吃的笑。
听得赤月是无名火起,嗷的一声就把那几个小丫鬟撕成了碎片烂肉。
赤月匆匆逃出府外。
听到下人通传,肃王妃一看爱子惨死,不禁昏死过去。
肃王爷见多识广想是府中藏了妖物,便亲自带兵追了去。
赤月只顾仓皇逃命,不知将要去向何处,何处才是她安身立命之所。
行至一处窄巷,却见一身穿绛红衣裙的女子,脸若银盘,眼如桃杏,身上却镀着一层别人都没有的金光。
想必是神仙罢。
赤月咬咬牙,飞扑过去抱住女子的双足,一双泪眼婆娑的望着女子,似有千般委屈。
女子低头笑道:“咦,哪来的小狐狸。”
“在那边!”
“快追,别让她跑了!”
眼看追兵将至,女子广袖一拂,将赤月缩至巴掌大小,收进袖中。
领头的将士喝道:“你可曾见个十一二岁的丫鬟模样的人从这里跑过?!”
女子被吓得惶然掩口道:“见倒是见着了,往那边去了。”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的追了出去。
女子却露出狡黠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子抖了抖袖子,将赤月抖了出来。
看着赤月惊慌的四处张望,女子噗嗤一笑:“这里安全着呢。我叫阿蛮,你叫什么?”
“赤月。”
阿蛮上下打量着她,翻了翻她的爪子,嗯,有人血的味道。
再伸手探向少女的腚,赤月脸红,跳着躲开了。
阿蛮惊讶道:“啊,竟是九尾狐呀。何以落到如此田地?!”
赤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将身世和盘托出。
当然,隐去了她啖食亲生手足,咬死丫鬟之事。
听得阿蛮唏嘘不已,立刻修书一封派人送去青丘。
阿蛮安慰她:“你既是九尾狐族,青丘必能寻到你生父。这段日子,你且在我客栈休养罢。”
“你可是神仙?”
“唔,算是吧……”
“为何你身上有金光?”
“啊,那是我的金身呀……”
直至父亲派出的青丘使者来寻她,她当时正抓着一只鸡,鸡叽叽咯咯的叫。
她嫌吵闹,便扭断了鸡的脖子,仰头咕咚咕咚喝着鸡脖子淌下的血。
那位青丘使者略为嫌恶的捂住了鼻子,他们经过修炼早已无需茹毛饮血。
她假装视而不见。
喝完血,把死鸡一扔,用袖子飞快的擦了擦嘴,说道:“走吧。”
就这样,她拜别了阿蛮,回到了本该属于她的地方,青丘之国。
一路上,使者告诉了她的真实身世。
父亲竟是青丘国主,却风流成性,三界四处留情,子女众多。
接到阿蛮的信后,这才想起自己曾有一挚爱女子尚留人间,派人觅其下落,得知产子,多方求证了赤月的身份。
赤月跟随使者引领,进了大殿。
看见了那头戴金冠,器宇轩昂的父亲,赤月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伏地失声痛哭:“阿父,你害得女儿好苦………阿母与兄姐都活活饿死了哇……”
哭得是惨绝人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惹得赤月生父狐王也热泪盈眶,不免对这个女儿心生愧疚,更又多了几分怜爱。
于是赤月也过了一段锦衣玉食的逍遥日子。
后来,又被送到西王母身边,成为座下弟子,日夜勤加修炼,习得九尾。
每当她现出真身,皮光水滑,火红的九条狐狸尾抖擞开来,真如赤红满月般漂亮。
赤月排行十三,共有69位兄弟姐妹,其中最受父亲宠爱的是老九,雪缨。
雪缨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犹如洁白的雪花,不染尘埃。
生母是正室,出身显赫狐族,系出名门,倍受宠爱。
许是被爱包裹长大的孩子,雪缨温柔谦逊,对长辈恭敬,兄弟姐妹友爱。
父亲早已属意将王位传与雪缨。
这天,赤月听得两个妹妹背后议论:“雪缨与赤月论长相,法力都相当,赤月的出身可不是差了一丁半点。”
“嘁,九尾一族最讲究血脉正统,她那个野的,也配!”
赤月听得是牙关紧咬。
她也憎恶自己流着一半凡人血液。
有一件事她从没有和人说过,当她习得仙法时,曾偷偷下山,把当年杀她养父母的那伙马贼,一个不留的杀光了。
血淋淋的头颅挂满了山腰上的一颗歪脖子树,像一盏盏红灯笼,美极了。
这世间,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是要争一争的。
再过了一段时日,九尾狐族奏呈天帝,并昭告天下,将由雪缨继承青丘国主。
青丘国向来以九尾狐族尊大,其他部族闻讯纷纷前来朝贺觐见,一时间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送来的贺礼,各类奇珍异宝堆满了库房。
一群姐妹也纷纷前来贺喜,看到了大如拳头的夜明珠,碧绿通透的玉如意,个个钦羡不已。
一阵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喧嚣至夜深。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人,侍女正要服侍雪缨歇下,却又听得敲门声。
“谁呀?”
“我是赤月,前来探望姐姐。”
这个妹妹平素清冷高傲,来往并不勤,想必也是贺喜,雪缨忙命人开了门。
赤月进了门,抖了抖斗篷上的雪,雪缨见她衣服湿了,忙吩咐侍女去取衣给她换上。
雪缨拉着赤月的手坐下,却发现她的手上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痕。
雪缨关切问道:“妹妹的手指,何故如此多伤口?”
赤月“哎呀”一下缩回了手,低下头道:“得知姐姐即将继位,妹妹略备薄礼,又唯恐姐姐笑话。”
雪缨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妹妹有心了,礼岂有贵贱之分,都是一番情谊。”
赤月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子,说道:“妹妹我觅得三株树①的枝叶,亲手打造了支釵子赠姐姐。”
三株树干如柏树,叶子却如浑圆洁白的珍珠,远远望去犹如彗星。
是以这根木簪上嵌有如珍珠般的树叶,灵动优美。
雪缨爱不释手,让赤月快快给她插上。
赤月微笑着站在雪缨身后,拿起簪子往她乌漆的秀发插去。
赤月的手微微出汗,甚至有些颤抖。
她知道,只要这簪子偏离几分,从太阳穴刺入便可夺其性命。
正在此时,侍女推门而入,赤月将簪子轻轻钗入雪缨秀发。
有些机会,错过便是错过了。
雪缨笑意盈盈的道谢,赤月也告辞离开。
苍茫雪地,月光皎洁。
赤月一袭红衣站在雪中,犹如傲雪的寒梅,孤独盛放。
求而不得。这世间万事,大抵不能尽如人意吧。
赤月闭上双眼,雪花轻轻飘落,沾在她的发梢,睫毛上。
赤月拢一拢身上的白貂披肩,这个冬天,可真冷啊。
登位大典在即,雪缨却一病不起。
初时以为偶染风寒,直至后来咳血,不思饮食,逐渐消瘦。
想尽各种法子,却仍未奏效。
众人一筹莫展。
眼看着爱女逐渐虚弱,狐王奏请天帝,特地请来天上的仙医来为雪缨诊治。
仙医仔细瞧了雪缨的病症,断言道:“这是中了毒。”
狐王马上派人查探雪缨的起居饮食,却一无所获。
仙医皱眉,让侍女拿出雪缨的贴身衣物一一查看,也无异常之处。
当看到雪缨头上的木簪时,仙医让人取下查验。
放在鼻子下一嗅,便知这木簪淬了剧毒。
侍女招供木簪是赤月所送,狐王大怒,派人押来赤月对质,赤月抵死不认下毒一事。
狐王怒骂道:“孤念你年幼丧母,百般呵护,却不曾想你竟是如此狼子野心人物!”
赤月只是昂头对视,眼里燃起熊熊火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狐王被激怒,下令削去赤月五百年道行,逐出青丘,并断其一尾悬挂于城门警示众族人:如有异心者,当如此断尾,永世不得回青丘。
自此,赤月便从九尾狐,变成了八尾。
只要一提到八尾,大家都知晓那是受了罚的赤月。
雪缨经过医治后无虞,顺利继任为青丘国主,受万狐朝贺。
赤月身败名裂,已无容身之处。
只得一路躲躲藏藏,历尽千辛回到了福来客栈,寻求庇护。
阿蛮却闭门不见,冷冷道:“青丘已派人传信来,你意图谋逆,我断不能留你。”
赤月流泪道:“若我说,我从未下毒,你信是不信?”
等了许久,门后也未有声音。
赤月悲愤的仰天长嗷一声,自雪地中隐去。
门后的人这才轻轻说了声:“我信。”
小二上前给阿蛮加了件猩红裘皮斗篷,阿蛮怕冷。
小二问道:“为何信她?”
阿蛮轻声道:“这样杀人,太慢了。以她秉性,夺人性命断然手起刀落,不会留下如此破绽。皇家的心计,出生市井的她哪里是对手。”
“既是信她,为何不留她?”
阿蛮徐徐叹气道:“肃王爷围猎时看到一只小狐狸,骑马追赶时,不慎落马摔死了。肃王妃也日日发梦梦见狐狸,竟也疯了。最后,下人一时没看住,掉落湖中淹死了。”
“你怀疑是她所为?”
阿蛮捂紧了铜手炉,回道:“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过往吧。总之,她绝非良善之辈,留在身边,绝非幸事。”
看着窗外雪纷纷扬扬的下,阿蛮心里没由来的钝钝痛起来。
这样子做,是不是错了呢?
而后赤月误闯沼泽,邂逅应龙陆苍,二人一拍即合。
赤月助陆苍脱困,应龙又设法恢复赤月法力。
自此赤月成为陆苍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赤月发誓要重夺青丘国主之位,这便是后话了。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青蒦]。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①《山海经·海外南经》:“三株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