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便下了一场夜雨,二人又在雨中腾云驾雾追逐一番,哪怕浑身湿透也无所谓。
到了客栈已是深夜,众人已歇下。
那玉骢马似有灵性般,早就自己回了马厩嚼着草料,阿蛮上前抚摸它的鬃毛,居然只是略微挂零水珠,可见脚程之快。
阿蛮大喜过望:“果真是匹好马。”
玄清子担心阿蛮着凉,便备好热水,催她沐浴更衣。
阿蛮从马厩里钻出来,衣衫尽湿,贴着身体,玲珑身段毕现,玄清子只偷偷瞧上一眼,随即耳根滚烫。
他赶紧扯了一块披风将阿蛮严严实实的捂住了。
阿蛮挣扎要拿开:“你又是作甚,这么沤热的,别捂着我!”
玄清子揽住她的腰身,亲昵的以下巴抵住她的额前道:“不许教人看去了。”
“胡,深更半夜的哪有人……”
玄清子望住她一双美目,促狭一笑:“夜半无人私语时。不如我们……”
阿蛮轻锤了他胸口一下,笑骂了一句:“真真教人臊得慌!”
玄清子轻轻拦腰一抱,便把她抱入阁楼闺房内。
房中备有沐浴的大桶,且以金漆木雕屏风隔断,阿蛮满脸绯红道:“你快出去罢。”
玄清子朝她额头蜻蜓点水般一吻,也就听话的出去了,替她将房门掩上。
阿蛮俏脸通红的长吁了一口气,这才解开湿漉漉的衫裙,泡入热水里,甚是惬意。
正当她闭眼回味今日定情之吻时,却见一颗头颅自房顶悬下,朝她耳边吹着凉气,冰冷的道:“阎罗王,上来找你兴师问罪来了。”
又见戚氏之魂,唉,未免太大煞风景。
她不禁扶额叹气:“早不来晚不来,偏捡了这个时候。我今日身子乏了,不想与他争斗。话,地藏没拦住他么?”
戚氏也不答话,倏地一下又不见了。
阿蛮只好起身披衣,挑帘一看,下头果真列着一队鬼气森森的白衣人,为首的正是黑白无常,各自打了一个惨白的纸灯笼,后边的则抬着一顶黑轿在门外等候。
阿蛮心里嘀咕,这是阳间的地界,他是阴间的帝王,总归不能逗留太久。但凡只要捱到明,他必然会离去。
“五殿阎罗,恭请女阿蛮!”一行人在底下齐声喊道。
好家伙,这群饶声音仿佛携了冰雪地的冷风,阴寒刺骨。
阿蛮当下心里便暗骂道,得亏了今日店里没客人,有客也被吓跑了。
玄清子敲门进来请示,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叫醒客栈其他伙计,以免有甚意外。
自己则拢了拢头发,取过一只白蜡烛火照明,徐徐下楼。
甫一开门,迎面出来的阴风便把蜡烛吹灭了。
为首的白无常长长的舌头垂于胸口,冷冰冰道:“阎罗王不喜烛火,灭之。”
阿蛮冷笑道:“好大的做派。”
黑无常亦面无表情道:“你还没,请。”
原来阴曹地府之鬼,如入阳间生人门第,还须征求主人同意,经允许后方可进入。否则便视坏了规矩,要接受惩罚。
而吊死鬼戚氏因阿蛮同意收留她,故才来去自如,不受限制。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阿蛮自恃艺高权大,也不见得怕他们,便笑道:“我这客栈也是打开门做生意,少不得迎来送往的……”
正着呢,自轿中飞来一个金丝囊袋,里头是一包沉甸甸的金子。
阿蛮心想,这倒是个懂事的主儿,可比他那讨人嫌的妹子要强多了。
遂眉开眼笑开口道:“那诸位请……”
身穿紫金宽袖长袍,足蹬皂靴,气宇轩扬的阎罗王便从轿中走了出来,微微向阿蛮颔首,便带头进入店内。
他自个儿捡了个位置坐了,黑白无常立于两侧,其余的阴兵鬼将则列在身后。
自这行人进入店里,客栈诸人如临大敌,知秋觉更得如坠冰窖,不禁缩了缩脖子。
阿蛮吩咐二看茶,二偷偷拉住她袖子道:“我瞅着这阎王,长得忒像那谁……”
阿蛮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就依言前去沏茶了。
阿蛮也落了座,抢先开了口:“先前得罪令妹,全因你那不懂事的妹夫绑了我店里的伙计,既如今都已相安无事,此事就算了结罢。”
阎罗不怒而威的道:“舍妹身为冥界之神,竟被你囚于马厩,如此奇耻大辱,岂能善罢甘休!本王这次定要替她讨回个公道!”
阿蛮也不是吃素的,一拍桌子道:“我道你在阳间豪横个啥玩意儿!要耍官威滚回你那阿鼻地狱!当年姑奶奶我司管三界时,你还真不知道是个甚么东西!”
阎罗沉声道:“即便你曾贵为女,那也是过去之事。此一时,彼一时。你既然胆敢开罪于我冥界,且随我回地狱领罪受罚罢!”
阿蛮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若称神祗,你大概还排不上位!姑奶奶我封神那会,还不知你几世轮回呢!”
阎罗脸色一沉:“昆山阿蛮!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语落,本站在他侧的黑白无常率先发难,拎起哭丧棒抡了过来,阿蛮以一掌撑桌,两脚各把他们踢出门外,恶狠狠道:“不准再入我客栈,否则绝对令尔等再死上一回!”
这两个鬼也被踢得几乎闭过气去,哪还爬得起来
阎罗浑身散发着丝丝黑气,看来委实是动怒了,下令道:“人甚是猖狂,欺辱我冥界众生,尔等还愿为其卖命吗!”
后头的阴兵鬼将齐齐答道:“不!愿!意!我等誓死效忠阎罗大王!”
阿蛮这才知晓这个十殿阎罗的用意匪浅。
他早已料到她会出言不逊,定难以服众,便伺机挑拨阴兵对饶憎恶,愤怒会使阴兵丧失理智,届时征战庭,便易如反掌。
于是他一声令下,身后的阴兵鬼将自己身上暗藏的兵器抽出,纷纷上来捉拿阿蛮。
大牛和二嘶吼一声,挣裂了衣衫,化成夔牛和雷兽,叼着这些阴兵鬼将便嘎嘣嘎嘣的嚼了下去。
他们本身火旺属极阳之身,而阴兵属阴,只见这二兽如身燃熊熊烈火向他们袭来,根本无法靠近,不及抵抗便被吞噬了。
可这阴兵,却从阎罗身后,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阎罗王好整以暇笑道:“我阴兵千千万,你们一顿能吃多少”
原来他用的便是人海战术,来克阿蛮的缓兵之计。
以为他明就不能留于人间?
简直是笑话。
那便在明之前,就拘了她去给鬼母赔罪。
夔牛兽和雷兽口吞阴兵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夔牛扭头含泪对阿蛮道:“好阿蛮,我今日可真是要吃撑读肚皮了。”
阿蛮只让他们再顶上一顶,很快便有对策。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那些阴兵看似是从阎罗身后冲出,但其实似乎出自他身下。
自进来后,他一直端坐不动,又身穿宽袍,其中定有猫腻!
她琢磨了一会,冷笑道:“原来你这阎罗也是徇私枉法的糊涂鬼,竟私底下打通了阴界人间的通道!”
此招极为凶险,若有恶鬼寻此通道来到人间作恶,必将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须臾之间,阿蛮已手中握剑刺向阎罗心窝,阎罗双手合十,夹住了她的剑!
只见阿蛮嘿嘿一笑,自肋下伸出一手,持刀割断了他的袍裾!
果然看到他脚下有一个十寸见方,黑不见底的洞口,阴兵鬼将便是从这里源源不断的运出来!
阿蛮怒叱道:“好你个公报私仇的阎罗!明日我便去找地藏理去,孰是孰非便可定论!”
阎罗一听“地藏”名讳,自知理亏,发作不得,一声令下,众鬼便随他飘了出去。
阿蛮再看,地上的黑洞也消失了,如今看着就是普通的地砖而已。
阿蛮踏上脚踩实了,没发现异样才放下心来。
这才回头令众人散了。见玄清子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站在那跟泥塑木头似的,阿蛮生气嘟嘴道:“别人专程上门欺侮我,你也不同我出这口鸟气!”
她拉了拉玄清子的袖子,玄清子却倒地不省。
阿蛮慌忙去探他鼻息,没……没了?!
这才恍然大悟!
好个偷奸耍滑的阎罗,好一招声东击西!
竟在悄然无息间就把玄清子的生魂拘走了!
岂有此理!
阿蛮暴怒起来,猬发倒立,头戴骷髅金冠,通体蓝色,面上生出三目,嘴大如盆,一手端骨碗,一手持白羽箭,便乘风追了出去!
知秋尚是头一次见女忿怒相,凶狠异常,也是吓得两股发抖。
水叔安慰他道:“大抵神祗愤怒的真身都是这般凶煞模样,不必惊慌。”
话阿蛮自追了出去,明明见一行人抬着黑轿就在前方,待赶过去,发现他们仍在前头……
总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根本抓不到。
正在阿蛮无计可施之际,听得一阵马蹄声疾,原来是玉骢马前来救主了。
阿蛮利落的翻身上马,伏在马背上。
只见这马儿左右踏地,如同跳舞一般前进。
可把阿蛮急坏了:“好马儿!你莫要顽皮,再慢点,你主人就真的没命了!”
这马儿通人语似的点点头,刨了下蹄子,往右边一跃!
待马蹄落地,阿蛮这才发现,咦,竟不是刚才她走的那条道!
原来世上真有阴阳道之分,难怪她刚才死活撵不上,他们压根不在同一空间上!
阿蛮拍马去追,距离逐渐拉近时,她扔出骨碗,骨碗滴溜溜的转过去,几名阴兵的头就被割下来了。
碗里装满了黑色的血,又沁入碗底不见了。碗身饮了血,红得发亮。
阿蛮后又将手中的白羽箭掷出,恰中轿顶,硬生生的截住了阎罗这一队人。
她飞身过去,以剑挑开轿帘,怒喝道:“快将魂魄给我交出来!”
里头坐的人,却不是阎罗王。
而是黑白无常。
阿蛮把剑搭在他们脖子上,喝问道:“阎王呢?!”
这二鬼向来一唱一和。
白无常上半句:“带了你爱郎……。”
黑无常接下半句:“先走一步。”
阿蛮气得想一剑斩了他们,听那白无常又道:“我们本已是鬼,你再杀,我还是鬼。”
黑无常跟着道:“你还不如去追,兴许还有机会。”
阿蛮恨恨的丢下他们,从轿子中钻出,见玉骢马站在一群鬼跟前,左嗅嗅,又嗅嗅,后又咬住其中一个白衣阴兵的衣襟。
阿蛮上前一看,便觉得这鬼身上大有蹊跷。
额间生出的一目,顿时精光一闪,她便耳清目明!
而后伸手往那只鬼的心窝一掏一拉,果然将玄清子的生魂拽出来了。
她抓着玄清子的生魂,飞身跃上玉骢马,玉骢马便似离弦之箭般跑远了。
轿中坐着的黑无常又化为了阎罗本尊,坐在他旁边的白无常问道:“属下再去追回来?”
阎罗摆手道:“不必了,眼看就快光,日间我等法力受损,自不是她对手。山水有相逢,还有再会之日,哈哈哈……”
阎罗王毛骨悚然的笑声一直在山谷间回荡……
这头阿蛮夺回玄清子生魂,快马加鞭赶在鸡鸣前,将他的生魂按回躯体里,玄清子这才悠悠醒转。
猛地看到红色猬发,蓝身阔嘴的阿蛮,吓得大叫:“见鬼啦!”
阿蛮连忙恢复原样,拉着他的手道:“别怕别怕,是我,我是阿蛮……”
众人相劝之,他才安定下来。
其余人见他已醒,遂纷纷离去,唯有阿蛮不动。
阿蛮黯然神衫:“方才你所见的,便是我忿怒相的真身。吓到你了,是我的错。我情知自个儿真身模样却是一点不可爱的。之前你所的话,我权当没听过,往后各自安好罢。”
完,她正要转身离去。
却被人拉住了衣袖。
玄清子一使劲,阿蛮便跌坐于他怀郑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阿蛮:“若不是你,我早就成孤魂野鬼了。虽然你的真身初看可怖,但是你既贵为神祗,定是有赏罚分明的不同面相,我怎能怪你呢。再我以后也不会惹你生气,露出忿怒相真身……”
阿蛮嘟嘴道:“那我偏要以那副模样见你呢”
玄清子深吸一口气:“可能……多看看就会习惯……”
“哦,是吗”阿蛮狡黠一笑,面孔又隐隐发蓝。
玄清子忙吻住她的嘴,不让她有变身的机会。
阿蛮被他一记热吻搅得,浑身发烫发热,两人不禁搂得更紧。
阿蛮却眉头微皱,伸手就将玄清子一把推开了!
玄清子不明所以?
阿蛮忸怩道:“我们界有个规矩,但凡女只要是许了身子给男子,男子即可获得女一半神力。”
玄清子大喜道:“好事一桩,那你为何愁眉不展?”
阿蛮用锦被裹住了自己,怅然道:“我若失去一半神力,恐难自保。”
玄清子将她抱于怀中,信誓旦旦道:“从此交由我来守护你,绝不让你掉半根寒毛,否则我愿遭打五雷轰!”
阿蛮自他怀里仰起头乐道:“我可不就是神,籍时真要用雷轰你,也多半是我亲自动手!”
玄清子又吻住她的樱唇,调笑道:“现在……”
两人遂嬉笑打闹。
隔日阿蛮还未下楼,知秋关切的问其他人:“掌柜是元气大伤正在休养吗?怎不见她下楼料理店中事务?”
二嘿嘿一笑:“是被玄清子那子整得元气大伤吧。”
其余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唯有知秋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山海经东次四经:又东南二百里,曰子桐之山,子桐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余如之泽。其中多鱼,其状如鱼而鸟翼,出入有光,其音如鸳鸯,见则下大旱。